北大教授宮玉振談戰略和定力 :企業家如何“打勝仗”?
定力也好,長期主義也好,不是沒有短期沖動,而是在短期沖動面前,咬著牙選擇了長期,這叫有定力,這叫真正的長期主義。
曆經周期的洗禮,才能分辨出什麽是喧囂,什麽是泡沫。
在穿越周期的過程中,置身于充滿不確定的世界,“打勝仗”是企業管理者們堅定不移的目標。企業如何在波詭雲谲的商海中穩健航行?如何在激烈的市場競爭中保持核心競爭力?已然成爲每一個企業家殚精竭慮、深思熟慮的問題。
近日,《中國企業家》雜志副總編何伊凡采訪了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教授、軍事學博士宮玉振。他爲我們揭示了企業家如何在複雜多變的環境中“打勝仗”的秘密。
宮玉振曾任中國人民解放軍軍事科學院戰略部副研究員,于2004年轉業進入北京大學國家發展研究院BiMBA商學院。作爲軍事學和管理學兩棲學者,他從戰爭視角審視競爭,從軍事層面洞察管理,將軍事學的研究成果,搬進商學院的學堂。
在宮玉振眼中,戰爭沖突是人類對抗的最高形式,在這樣的極端條件下能夠生存下來,一定需要獨特的智慧,這其中一定有組織成功最本質的規律。
對話的精彩觀點如下:
1.定力也好,長期主義也好,不是沒有短期沖動,而是在短期沖動面前,咬著牙選擇了長期,這叫有定力,這叫真正的長期主義。
2.“打勝仗”最大好處就是提振士氣。勝利會傳染勝利,小的勝利會帶來大的勝利。
3.所有的組織都會經曆失敗、挫折和逆境。組織最忌諱什麽呢?勝則一日千裏,負則一敗塗地。這樣的組織經不起失敗。首先要相信:我可以失敗,但是我知道我的事業一定能成功。
4.強執行力不僅僅是執行命令,而是要自覺自發、主動和創造性地執行。當然,這需要領導有胸懷,下屬有擔當。如果決策失誤,領導和下屬都應勇于承擔責任。
5.領導者關鍵時刻能夠站出來,一步一步把士氣鼓舞起來。這個過程很艱難,不要奢望你的理念一下子就能變成大家的理念。因爲有人相信而看見,有人看見才相信。而普通大衆要相信你,一定是要先看見。關鍵是打了幾次勝仗,讓更多人看到勝利的可能。
6.逆境是企業和企業家的成人禮,是企業和企業家脫胎換骨的過程。
7.把權力下放到一線,讓聽到炮聲的人來做決策。
8.定力表面看是戰略,其實是認知。
來源:視頻截圖
以下爲《中國企業家》雜志對宮玉振的專訪內容實錄(有刪減):
談定力:定力需要修煉
何伊凡:您的新書提出做企業要有定力,要長期主義,但要想做到這些是很難的,如何克服知易行難的困境呢?
宮玉振:定力其實是一種修煉,長期主義也是一種修煉。即使是很優秀的企業家,面臨關鍵選擇時也會痛苦、動搖。任正非在面臨小靈通和3G這兩條技術路線時,堅持只做3G,他雖然知道這個方向是對的,但他依然很痛苦。因爲這個決策一旦真的錯了,對于企業來說就是“滅頂之災”,所以他當時都抑郁了。
任正非在中國的企業家群體裏算是相當有定力的一位了,在面臨各方面巨大壓力的時候,他也會懷疑自己,質疑自己,所以說,焦慮和彷徨都是長期主義的組成部分。我們必須接受這個現實,我們都是人,我們都不完美,在這種情況下,我們依然能夠堅守定力,這才是真正可貴的。
就像羅曼·羅蘭所說的:世界上只有一種英雄主義,就是在認清生活真相之後熱愛生活。
仗是要一仗一仗地打,飯要一口一口地吃,企業也是一步一步去做。周其仁老師說對于現在的企業來講,首先是要活下來。我特別同意,首先活下來,才能談長久發展。
形勢有利的時候要消滅敵人,迅速擴張,迅速發展;形勢不利的時候首先就是要保存自己,活下來才是王道。所以說長期主義不是一根筋,也要考慮眼前的生存。
定力也好,長期主義也好,都是一種奢侈品,是一種理想狀態。
我們可能永遠無法達到完美的境界,但至少我們可以明確方向。我們不必追求完美,只需比同時期的其他人更有遠見和定力,就能在不確定的環境中,獲得更多生存和發展的機會。
長期主義並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概念,它更像是一個連續的光譜,從極左到極右,中間有著無數的過渡。
談長期主義與短期沖動的關系:人性兩套系統的纏鬥
何伊凡:左晖最早在國內提出“難而正確”的說法,並且踐行得很好,他把房屋租賃這個特別短期的項目,放在一個更長期的事業中考量,最終突破了重重潛規則,改造了這個行業。
宮玉振:我們今天回頭再看,首先是左晖對于趨勢的判斷是准確的。他認爲從長遠來看,一定要做一家規範的企業,惡性競爭、不規範的市場是不可持續的。第二,更關鍵的因素還是價值觀,是否有深層次的、向善的價值觀?這個企業到底給社會提供了什麽價值?那些能夠堅持定力,堅持長期主義的領導者,背後一定有這種強大的信念,在遇到挫折和彷徨的時候,信念在最後時刻起到了關鍵的作用。
來源:視覺中國
定力也好,長期主義也好,不是沒有短期沖動,而是在短期沖動面前,咬著牙選擇了長期,這叫有定力,這叫真正的長期主義。
人類是有兩套系統,一套快系統,一套慢系統,快系統是億萬年來,我們進化而來的生存本能、短期沖動,慢系統是價值系統、戰略系統。
這是人性的組成部分,只是企業家和一般人不一樣,企業家還是要做難而正確的事情,要戰勝動物性的快系統,用更高級的慢系統來主導你的行動。
今天我們所處的環境像沖浪一樣,它會讓人焦慮、迷茫,産生短期行爲。當你的價值系統和你的認知系統開始起作用的時候,你會看得更加長遠,你就會知道在這個過程中我現在處于哪個節點,未來在哪裏,那就可以從容不迫地展開我的布局,你不會因爲眼前的壓力慌不擇路,最後導致你失去了未來。
我們看中國近百年的曆史,真正改變曆史的,一定是那種有堅定信仰,有強大意志,而且願意爲此持之以恒去投入的人。
談領導者的戰略定力:定力的背後是一套意義系統
何伊凡:您《定力》這本書裏,講到了曾國藩安慶會戰和色諾芬長征的故事,您覺得這兩個故事是如何體現定力的?
宮玉振:在安慶會戰中,曾國藩面臨著很大的壓力,一方面,清政府希望他能迅速解決南京問題,以便控制江浙一帶,因爲那裏是稅收的主要來源。另一方面,太平軍采取了圍魏救趙的策略,攻擊曾國藩的後方武漢,迫使他分兵回援。與此同時,他的副手胡林翼在關鍵時刻也出現了戰略動搖。
然而,曾國藩認爲安慶會戰是決定與太平軍博弈走向的關鍵。他堅持自己的戰略判斷,說服了胡林翼,讓他相信太平軍無法長期占領武漢,從而穩定了軍心,進而拿下了安慶會戰的勝利。
曾國藩的特點就是這樣:只要看准了,就咬牙不撤。
定力表面看是戰略,其實是認知。朝廷和胡林翼的認知都沒有達到曾國藩這個高度,曾國藩看清楚了整個戰略走向,抓住了戰略樞紐。
現在企業家爲什麽會有自己的焦慮,爲什麽會覺得生存壓力很大?因爲我們沒有去真正關注過曆史,我們太順了。40多年來,我們沒有經曆過真正大的逆境,而曆史上這樣的大的變局,大的動蕩,大的逆境,不知道發生過多少次。
那我們就要去梳理一下,什麽樣的組織,什麽樣的個人,能夠在這麽強大的逆境之中活下來,而且活得好,到底有哪些要素?這樣可以看得更清楚一些。
何伊凡:就是你眼前遇到困難也很現實,面對困難有退縮很正常,但是目光且放長遠。
宮玉振:沒錯,在這個時代我們要反對兩種態度,一個是過于悲觀,投降主義是吧?一種是過于樂觀,盲動主義,這兩種都是錯的。你空喊堅守、空喊理念沒用。活都活不下來,談那些遠大理想沒用。但是另一種極端,就是遇到困難心灰意冷,躺平、擺爛,各種各樣人性的另一面就開始激活了。
其實真正好的選擇是在中間地帶的,首先要承認環境惡劣;其次,我還堅持我該堅持的,依然相信我相信的。客觀分析現實,這是現實主義,同時不忘你的理想和追求,這是理想主義。這樣一來,你才能帶領你的組織做出最好的選擇。
波斯內戰期間,色諾芬作爲希臘雇傭軍的一員參與了小居魯士爭奪王位的戰爭。當小居魯士陣亡後,整個雇傭軍失去了金主,更多的指揮官也被殺掉,而軍隊已經深入敵方,距離希臘千裏迢迢,整個軍隊士氣低沈,悲觀的情緒在軍隊中蔓延。
色諾芬意識到,這樣下去,整個組織都將被擊毀,于是他開始一點點影響周圍的人,讓周圍人相信自己一定能返回希臘。
之後,色諾芬被推舉爲剩余希臘雇傭兵的領袖。面對波斯大軍的圍追堵截,色諾芬運用迂回路線戰略,最終帶領6000名希臘雇傭兵安全返回家園。
這個故事裏,色諾芬就作爲領導者,展現了信念的力量,領導者在關鍵時候是可以力挽狂瀾的:自己先站出來,然後把自己的信心和理念一步步傳輸給骨幹,最後傳輸到整個組織的毛細血管,士氣越來越旺,最終帶領大家走了出來。
何伊凡:通過您剛才舉的例子,我們看到領導者都有一種共通的能力,當他手裏拿一塊磚的時候,他能讓大家相信自己是蓋教堂的,而不是蓋豬圈的,然後吸引大家跟著他一起幹。問題是憑什麽讓大家能相信你,這塊磚就是建教堂的?
宮玉振:首先作爲領導者,你得有一套意義系統,這很關鍵。我們回頭看那些偉大的領導者,他其實一定有一種使命感,當然他可能不是一步到位,但這種使命感讓他們的認知超出常人。什麽是領導力?領導力是關鍵時刻能夠引領你,如果沒有這套意義系統,是沒法引領大家的。如果你跟大家是一樣的,你不可能引領大家。領導者關鍵時刻能夠站出來,一步一步把士氣鼓舞起來。這個過程很艱難,不要奢望你的理念一下子就能變成大家的理念。因爲有人相信而看見,有人看見才相信。而普通大衆要相信你,一定是要先看見的。色諾芬的組織爲什麽士氣越來越高?關鍵是打了幾次勝仗,讓更多人看到勝利的可能。
談打勝仗:勝利會傳染勝利
何伊凡:這兩年,“打勝仗”的概念在企業很流行,這裏面的邏輯是什麽?
宮玉振:首先,你得按照“打勝仗”的目標來梳理你的組織,比如人才選拔機制,除此之外,打勝仗最大的好處就是提振士氣。
來源:視覺中國
連續不斷的失敗,會從根本上摧毀一個組織,婁山關戰役爲什麽那麽重要?因爲從長征出發以來,我們的軍隊一直在失敗,急需一場勝利提振士氣,一場婁山關戰役,把勝利放到大家面前,立刻士氣大振,接下來的事就好辦了。
反過來,如果士氣不正,再好的作戰計劃沒有用。
瑞士軍事理論家若米尼講:“當軍隊士氣不振的時候,任何戰術上的規律都不能使其獲致勝利。”
那士氣靠什麽?靠勝利。勝利會傳染勝利,小的勝利會帶來大的勝利,你一仗勝了,兩仗勝了,三仗勝了,以後打多大的仗、多難的仗,下面的人都相信你。
談逆境和打敗仗:逆境是企業和企業家的成人禮
何伊凡:和“打勝仗”同樣重要的一個課題就是“打敗仗”,您對“打敗仗”怎麽看?
宮玉振:所有的組織都會經曆失敗、挫折和逆境。組織最忌諱什麽呢?勝則一日千裏,負則一敗塗地。這樣的組織經不起失敗。只能打順風仗,打不了逆風仗,這是組織能力的問題,但是背後是領導者的信念問題。因爲好的組織可以失敗,但永遠可以卷土重來,死而複生。
曾國藩就是這樣,他屢戰屢敗,屢敗屢戰,面對逆境,他始終有能力重新站起來。所以裏面有一個綜合管理問題,首先要相信你的相信:我可以失敗,但是我知道我的事業一定能成功。
關于逆境中的有效管理,我曾提出過一個“七星模型”,指的是面對逆境,人應該具備的七大要素:堅定的意志力、敏銳的洞察力、果斷的決策力、良好的溝通力、堅決的執行力、敏捷的響應力、強大的複原力。
七星模型的第一條就是意志力,我們以前沒有受過打擊,就沒有成長出這種力量。
而今天挫折和逆境塑造了這種意志力、複原力,這些能力對于領導力來說都特別重要。
所以說逆境是企業和企業家的成人禮,逆境會讓你看出組織裏誰是真正的骨幹,誰只是暫時的同路者,逆境也會讓你看出自己真正的優勢和劣勢。平時我們都有惰性,逆境會逼著一個組織脫胎換骨,因爲你必須殺出一條血路出來,才能夠拉開跟對手的距離。
所以真正優秀的企業家,一定會愈挫愈勇,就是屢戰屢敗,也要屢敗屢戰,把逆境看作一個反彈和脫胎換骨的過程。
談執行力:將個人的信念深入到組織的毛細血管
何伊凡:除了領導力之外,組織在面對具體問題時,還需要有強大的執行力,那麽在軍隊和企業中,如何保證好的決策在執行過程中不變形?
宮玉振:從軍隊的角度來看,我們可以將執行任務的最終驅動力劃分爲幾個層面。
首先,是最基本的求生本能。人們都渴望生存,但在戰爭中,越是渴望生存,往往越難存活。相反,那些不畏死亡的士兵,反而更有可能生存下來,這就是戰爭的一個特點:向死而生,置之死地而後生。在面對災難時,如果大家都想著如何減少損失,團隊的意志就會渙散。實際上,只有全力以赴、不留退路,才能激發出最大的潛能。很多組織正是在這種求生本能的驅動下存活下來的。
第二層面是嚴格的紀律。紀律傳遞的是一種價值觀念,它告訴我們組織鼓勵什麽行爲,不鼓勵什麽行爲,從而起到凝聚人心的作用。在關鍵時刻,如果不對違背組織利益的行爲進行制止,會導致人心渙散,大家對組織失去信心。因此,需要紀律進行約束。
第三層面是團隊榮譽。在戰爭環境下,士兵們往往爲了團隊的榮譽而戰。在西方,榮譽是至高無上的。我曾經詢問過一些經曆過戰鬥的同事,他們告訴我,團隊榮譽是他們作戰的重要動力之一。團隊成員在一起,爲了共同的目標而努力,只能勝利,不能失敗。失敗被視爲極大的恥辱,而勝利則是無上的光榮,這種信念可以激勵士兵勇往直前。
最後,最高層面的激勵是一種使命感和願景。這種激勵是自覺自發的,不需要命令就能堅決執行。領導者需要有強大的信念和堅定的意志,關鍵是如何將個人的信念轉化爲組織的信仰,並深入到組織的毛細血管。
何伊凡:當您把這套從戰爭來看企業管理的理論講給企業家時,他們反饋給您的最大困惑是什麽?
宮玉振:我覺得最大的困惑就是到企業打工還是求利的,這一點和軍隊很不一樣。企業員工是來掙工資的,企業要是不行了,我就走人。但是軍隊是講紀律的,軍隊的願景、使命和價值觀的灌輸是強制性的。
隨著企業裏的年輕員工越來越多,向他們灌輸使命、願景和價值觀雖然聽起來很美好,但在實際管理中不能改變員工的行爲,這樣的使命、願景和價值觀沒有價值。
所以我跟企業家講,他們的使命和價值觀不應該只是高管的個人期望,而應該建立在廣泛的員工基礎之上。它不應該是自上而下強加的,而應該是自下而上,從員工深層次的需求中提煉出來的。在這個基礎上,將這些需求彙集起來,形成大家共同的目標。即使是最崇高的使命和價值觀,也必須包含具體的物質利益,並與員工的實際需求相結合。
在當今時代,尤其是對于95後、00後的年輕人,他們不願意接受宏大的敘事。他們可能會認爲這是老板在PUA自己。對于60後、70後甚至80後來說,升職加薪的物質激勵是有效的。但對于年輕一代,物質激勵的邊際效應越來越低。物質激勵是必要的,但不是充分條件。
經常有企業家跟我說,現在的年輕人不願意去“打仗”了。我跟他們說,他們不是不願意“打仗”,是他們想打自己喜歡的“仗”。
現在的孩子不能吃苦嗎?他可以玩三天遊戲不休息,他真能吃苦。
過去,你可以通過金錢和機會來激勵他們,但現在你需要讓他們對所從事的工作産生興趣。一旦他們對某件事感興趣,他們的創造力和動力可能會超出你的想象。
你得從下往上提煉,不要想著從上往下硬壓下去。
首先,我們需要與他們建立情感聯系,然後在他們強烈的情感基礎上進行引導。這樣,他們自然會理解這些理念,並形成共識,最終形成共同的目標。遺憾的是,許多企業在文化建設方面缺乏耐心,導致員工對使命和價值觀的反感,甚至形成對立。
談兩種管理文化:企業是一個複雜的綜合體
何伊凡:在中國企業界,一直存在著兩種不同的文化類型:一種是偏希臘式的管理文化,另一種則是偏斯巴達式的管理文化。偏斯巴達式的管理文化有一個優點是溝通成本低。但當新的互聯網公司興起以後,開始流行希臘式的管理文化,大家開始對軍事化管理有了一些反思、質疑。所以,在您看來,一個企業是不是綜合這兩種管理文化會更有效?不能沒有紀律,也不能沒有自下而上的力量。
來源:視覺中國
宮玉振:對。這個管理尺度的把控,不同企業有著各自的方式,通常是一個複合體。總體而言,當組織結構較爲簡單時,斯巴達式的管理模式特別有效。這種情況下,令行禁止,員工只需按照既定的規則執行即可。或者,如果企業已經有了成熟的運營模式,員工只需遵循這些模式行事,以實現追趕目標。
然而,隨著組織規模的擴大和管理的複雜化,面對的是一個複雜系統時,單一的自上而下的指令和整齊劃一的紀律就不再足夠,需要有自組織的能力。自下而上的因素將變得越來越重要,因爲真正的創新往往源于多樣化的環境中,不經意間産生的想法。作爲領導者,一方面需要構建一個清晰的大框架;另一方面,要關注一線的各種信息,並將這些經驗及時納入決策體系。
這可能是企業在發展到一定階段後必須采取的做法:自上而下需要有一個共創的過程。
我們回頭來看,很多人會對軍事化管理有誤解,軍事化管理從來不是單純地嚴格執行命令,在今天複雜的社會環境中,我們強調“讓能聽到炮聲的人來做決策”。
美軍目前的管理邏輯是分布式決策,在一定的戰略意圖範圍內,把權力下放到一線,讓一線的信息做出決策。
一線決策者在一定範圍內擁有充分授權,因此,一個普通的士兵不僅僅是戰鬥員,他可以調動數千公裏外的航空母艦火力來支持自己,自己成爲一個信息中心,執行分布式指揮和決策。
反過來,如果所有信息都上報給總部,再由總部做出決策就有兩個問題:
一是這樣的系統很脆弱,一旦某個節點被破壞,整個系統就會崩潰;
二是效率極低,無法及時有效地做出反應。
因此,必須給予一線指揮員充分的授權,這是美軍管理中的一個重要趨勢。
軍隊特別強調高度的不確定性。克勞塞維茨在《戰爭論》中強調偶然性的重要性。曆史上,普魯士將軍毛奇也說過,一旦雙方軍力接觸,任何計劃都必須隨之變化。
作戰計劃必須有,但沒有一個計劃能夠從開始到結束一成不變地執行。軍事管理早已意識到這一點,接受並利用不確定性,甚至將不確定性轉化爲優勢,這是現代軍隊管理的一個重要方向。
所以軍事化管理絕不等同于強執行力,因爲今天的問題不在于效率,而在于方向。如果方向錯誤,效率越高,可能導致的災難性結果就越嚴重。
談執行力:要打沒有命令的“勝仗”
何伊凡:您提到“要讓聽到炮火的人指揮戰鬥”,企業具體要怎麽做呢?
宮玉振:要將一線的實際情況納入決策過程,使其成爲決策的組成部分。我們不能再期望一個戰略決策能夠一勞永逸地管五年或十年。在不斷變化的環境中,不確定性是常態,因此需要反複進行決策、不斷優化。
對于企業而言,如果能夠一眼看到五年的未來,並且能夠制定決策讓下屬執行並進行管控,那麽這個組織就可能成爲一個開放性的組織。決策過程應該轉變爲一個共同學習的過程,這在當今時代無論是對軍隊還是企業都是必要的,軍隊已經開始實踐這一點。
強執行力不僅僅是執行命令,而是要自覺自發、主動和創造性地執行。“要打沒有命令的勝仗,要打違背命令的勝仗。”
當然,這需要領導有胸懷,下屬有擔當。如果決策失誤,領導和下屬都應勇于承擔責任。領導也應願意爲下屬的錯誤承擔責任,這一點非常重要。
你要明白,一線指揮員有時候比高層領導更了解實際情況。組織最忌諱的是領導成爲最後一個知道真相的人,而同時領導又是掌握最終決策權的人,這種情況是矛盾的,這樣的角色必然會導致問題。
談承受阈值:真正的高手是在戰火中錘煉出來的
何伊凡:企業家群體當中,福建企業家定力特別強。他們曾總結自己的三個特點,第一個是“愛拼才會贏”,其次是“輸贏都笑笑”,最後是“輸人不輸陣”,三個特點很好地體現了他們的定力,所以他們的定力,是跟文化有關系嗎?
宮玉振:我覺得是文化關系。你覺得他的文化背景可能是什麽呢?
何伊凡:可能因爲福建臨海,自然環境相對惡劣,居民爲了生計必須要出海,但條件不好,出去後不一定能回來。這種環境造就了他們開放的心態,對生死和磨難有著更加豁達的看法。可能這種定力就自然而然形成了。
宮玉振:我特別同意。因爲海洋是最具有不確定性的,不像內地總有糧食吃,最多遇到一些幹旱、洪澇災害。對于安土重遷的農民來說,那簡直是另一種生活。
我們今天回頭看,爲什麽定力在福建企業家中比較明顯?因爲只有定力才能駕馭這種高度不確定性,都是逼出來的。反複面對大風大浪和不確定性,因此他們需要具備強大的定力和應變能力。
所以真正的高手是在戰火中錘煉出來的。他們不僅需要天賦,更需要經曆戰火的洗禮。在經曆了多次生死考驗後,他們才能保持鎮靜自若,這種素質不是一般人所具備的。
經曆過多次起伏的企業家,對于生死存亡的大事已經能夠泰然處之。打過大仗、硬仗、惡仗的人,對于他們來說,小事已經不算什麽。從這個角度來看,人的承受阈值是可以被極大地擴展的,但這需要不斷的鍛煉和挑戰。---[文 : 郭靖*編輯 : 張秋穎/來源 : 中國企業家雜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