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平靜的金三銀四,回不去的大廠
核心提示:2023年的求職季,承載了比以往更多的期待。隨着社會流動正常化,很多人希望就業市場也能夠相應回溫。大量的求職者重新湧入求職市場,卻沒有等來井噴的招聘需求,「金三銀四」里充滿了焦慮。
2023年,傳統的黃金求職季「金三銀四」已經過去一半,此前暫時離開大城市的求職者們又陸續回流,期待在社會經濟復甦的這個時段里重返職場。
三四月份之所以成為每年求職的黃金高峰,是因為農曆春節過後,各公司的年終獎陸續發放,就業市場上會迎來一波新的人員流動,工作崗位需求也相應釋出。
互聯網公司此前一直是市場裡關注度高、容量大的就業池子。然而過去兩年裡內憂外患,降本增效成為互聯網公司的關鍵詞,寒氣不斷地傳達到每個大廠打工人身上。當裁員越來越頻繁地被提及,很多人被巨浪拍在沙灘上,一邊擱淺,一邊等待下一次浪潮,試圖回到海里。
求職者離開職場的理由不一:有人誤判了形勢,樂觀地裸辭之後處處碰壁;有人是在業務優化的過程中,被甩出大廠緊密的隊伍;還有人秋招結束才被通知留用名額被取消,只能重整旗鼓。
今年的金三銀四季節,開始比以往更早。半年前從字節裸辭的王萌說,春節之後,杭州的人開始變多,「大家又回來找工作了」。社會流動恢復正常的第一個春天,無疑寄託了許多求職者的希望。
然而,他們之中的很多人發現,「金三銀四」里熱鬧有餘但成色不足,輿論環境裡不斷出現裁員、鎖HC等消息,「就業擠兌」成為他們最新的憂慮。春天究竟還有多遠?
1、「海投了一百多份簡歷」
2022年9月,32歲的劉緣發現自己也在Shopee的裁員名單中。一開始,劉緣有些錯愕,但很快就接受了這件事,和丈夫商量之後決定,「正好休息一下。」
劉緣給自己設定的休息時間是到農曆新年結束,她當時預計年後求職市場會有一波小的增長,半年的休整時間對她而言剛剛好。
過完年,劉緣立刻更新了簡歷,開始積極聯繫獵頭,也在招聘網站上篩選投遞,但結果並不樂觀,約過面試的漸漸沒有下文。劉緣的心態開始從佛系變得焦躁,但真正壓垮她的並不是石沉大海的面試,而是像她這樣已婚未育的女性求職者,在崗位緊縮的大環境下,所面臨的比其他求職者更多的困難。
在這次求職之前,劉緣一直自信自己的個人能力和背景:本碩985,畢業之後進入知名互聯網大廠工作,幾年前被挖到Shopee,在同期同學裡發展得相對好。開始找工作以後,劉緣也會約以前的同學吃飯,尋求可能的內推機會。
劉緣和一個男同學吃飯時,得知他也是被裁後有一段空窗期,現在順利入職某中廠。這個崗位劉緣也投遞了,跟HR有過初步的交流,但獲知她已婚未育之後,就沒再有下文。
最開始時,劉緣忿忿不平,從讀書到工作,一路不服輸地「卷」過來,雄心勃勃地想打破職場的透明天花板。人到中年,更現實的性別困境擺在眼前,不樂觀的就業環境又進一步放大了這種差異,甚至無法讓她得到一張同台競技的入場券。
求職危機也正在「漫過」年輕人,崗位供不應求時,學歷跑不贏通脹。根據今年3月初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公布的數據,2023屆高校畢業生人數將達到1158萬,同比增加82萬人,北京市碩博畢業生人數首次超過本科生。
本科畢業於上海某985的徐俐,今年春季拿到了在美國的碩士學位。徐俐說,海外碩士在回國求職時,劣勢十分明顯。很多大企業在校園宣講時會釋出一些比較吃香的崗位,譬如管培生崗,而海外碩士沒有這個渠道。
徐俐在海投了一百多個簡歷卻回音寥寥、推進緩慢之後,決定鑽個空子,用本科的校友卡進校參與校園招聘會。令她驚訝的是,進駐學校的企業名單檔次比自己2020年本科畢業時低了一檔,崗位也變少了。「很多聽都沒聽過的企業,也收了厚厚一沓簡歷。」徐俐遞交簡歷時,前面排着一個學小語種的本科生,招聘方直接說:「(接收的)文科本科生簡歷太多了,我們不收了,你去別的地方看看吧。」
唯一值得欣慰的是,線下投遞簡歷的處理流程很快,徐俐接到一家上海本土廣告公司的面試電話。談薪階段時,對方告訴她,試用期4000元/月,轉正時間不定,因為現在HC(名額)比較緊張。
徐俐哭笑不得,對於0 offer的她而言,這根救命稻草也不牢靠。4000元要在上海活下去,基本等於「倒貼上班」。
「我已經把車子收拾出來,準備開網約車去了。」劉緣的焦慮則更加具體,她和丈夫在北京的房貸日日緊咬,單靠丈夫的工資還貸有些吃力。面試稀稀拉拉,劉緣想在等待的間隙填補收入的空白。
2、回不去的大廠
降本增效首次被提出時,大部分人都還將其理解為臨時紓困的手段。而在一年多以後的今天,降本增效、去肥增收已經成為了大廠的常規提法,新的需求點遲遲不見井噴,砍向冗餘組織的刀卻隨時都在揮動。
2022年底,馬化騰在內部會議中直言自己已經不再相信「買量」的故事。過去簡單粗暴的增長邏輯失效,隨之體現在業務端上就是對職位候選人的要求也更加細緻。
一名專注電商和商業化領域的獵頭告訴《豹變》,整個2022年,大廠對業務崗位的需求數量幾乎沒有增量波動,替換的節點崗位占大頭。一家頭部電商大廠,2022年Q4才第一次對他們放出需求。互聯網紅利增長到盡頭,各家都開始在垂直領域挖掘更多的商業化機會,尋找破局點。
一個明顯的變化是,互聯網大廠對候選人的要求變得更加苛刻:高潛、學歷背景只是敲門磚,更重要的是對某一個垂直品類有足夠多的了解,分散單點式的需求是新的趨勢。而這在過去要求通用性的互聯網行業是幾乎無法想象的。「比如1688,可能會要求候選人對五金、化工之類的行業有精細的了解。」
「高潛」,即高潛能,量化之後具體表現為,同時滿足35歲以下和P8以上級別兩個要求,這是大廠在釋出招聘需求時,最常提到的關鍵詞。該名獵頭向《豹變》透露,像快手、字節這樣更年輕的互聯網公司,甚至會將「高潛」的年齡限制在90後,需要他們既懂內容,又懂交易。
近期梁汝波在字節十一周年的講話中也印證了這一焦慮。過去一年裡,國內抖音一直維持着7億的DAU和兩小時左右的使用時長。此外,西瓜視頻、頭條等產品目前在用戶增長也頗為緩慢,甚至是停滯。信息平台和電商是字節目前的兩大業務重點,如何繼續在社交發展上保持增長,如何將社交轉化為交易,字節對此相當急切。
降本增效常態化之後,大廠把「性價比」明晃晃地寫在臉上。過去培養的耐心、企業文化的磨合、對候選人基本面的包容,全都被殘酷地替換成「能夠短平快地出結果」。像劉緣這樣的年齡,幾乎快要被頭部大廠拒之門外,回到大廠是很難的事。
想要重新回到大廠的,不止「高齡」的劉緣。
在豆瓣「校招遺漏人才自救中心」小組,入職半年被裁員的應屆生將自己稱為「22屆校招難民」。陳鑫就是22屆校招難民中的一員,去年8月入職一家互聯網公司後,年末出現在裁員名單中。
像陳鑫這樣的「校招難民」並不是新鮮事,但這兩年時間裡,這個群體面對的尷尬境況一直沒有改變和好轉。陳鑫告訴《豹變》,半年的工作經驗在就業市場上等於廢話一行,交過社保之後所有的應屆崗位又都和自己無緣了。
陳鑫一開始還有針對性地修改簡歷,杳無音訊之後他將策略改為海投,在招聘軟件上打了兩百餘個招呼,回復的只有不到10個。
杭州一家小廠給陳鑫發去面試邀請,面試之後對方告訴他錄取可能性不高,因為兩天之內面了將近20人,其中不乏經驗豐富者。大廠的要求提高之後,被分流篩下的人也就相應湧向中小廠。
陳鑫說,自己重回大廠的夢想可能已經破碎了,現在連小廠收留自己都變成幻夢。
3、漲薪、升職等慣性被終止
2022年7月,字節跳動CEO梁汝波的OKR曾引起廣泛討論,他在內網更新了「組織去肥增瘦,根據業務形勢更新人力計劃,讓組織不膨脹和效率提升」「大幅降低22-23年HC規劃」「盤點務虛和冗雜組織」等目標。這被外界解讀為字節的「去肥增瘦」將對邊緣業務和冗雜組織動手。
但遠遠不止於此。大廠們「去肥增瘦」的邊界正在不斷擴張,不僅在招聘需求上大幅削減,總包薪水的預算也正在悄悄縮水。
上述獵頭提供的數據變化是,2021年,一個候選人跳槽能拿到40%-50%的薪資漲幅是很常見的事。而很多P8級別候選人的總包薪水可以達到200多萬,是相當可觀的數目。2022年開始,漲幅壓縮至個位數,平薪或者降薪跳槽的情況變得越來越普遍。
在此之前,很多人選擇忍受行業里高強度的工作時間和隨時響應的個人生活,甚至用健康來交換,互聯網企業對年輕人的吸引力大多來自於一騎絕塵的高薪。
半年前,王萌從字節裸辭的契機就是查出了乳腺結節,她覺得「命更重要」。和她同組的同事也因為巨大的工作壓力月經不調。
王萌也在考慮回到互聯網行業。回家鄉找工作的三個月里,她發現能夠匹配自己的崗位少之又少,不僅默認單休,沒有加班費,而且按規定交五險一金的公司鳳毛麟角。儘管互聯網的待遇有所降低,但大廠仍然維持着高薪、體面、合規的底線,而且依然是留給年輕人最多機會的地方。
獵聘大數據研究院的《2023新春開工就業報告》中,互聯網仍然在新發職位占比中遙遙領先,為7.40%。
當前的招聘市場中,一邊是旺盛的求職需求,一邊是謹慎的崗位釋出,各類新調整讓供需兩端越來越多的矛盾在求職中暴露,過往市場中積累的經驗不再有效,漲薪、升職等慣性被迫終止,類似清華碩士炮轟字節「惡意低薪」的事件不是個例。而在此過程中處於更弱勢地位的求職者,更容易成為受害者,年齡、性別等差異都會放大成為硬約束。
寒氣還沒散去,打工人沒有等來金三銀四,大多數人繼續泡在冰冷的池子裡,等待上岸的機會。
(應受訪者要求,文中均為化名)-(作者:葉丹璇*編輯:邢昀/來源: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