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這裡是反人設俱樂部。
越來越多的年輕人開始實踐他們心中的理想職業——保安、保潔、保姆，合稱「吉祥三保」，他們放棄原本的高薪工作、白領生活，提前開始人生下半場。這一期，我們就來聊聊其中的高端保潔。
高端保潔，不同於傳統的保潔阿姨，從業者大部分是90後男性，收費高，清潔標準也更高。他們為什麼會選擇高端保潔這份職業？每天會面對哪些更具體的矛盾？我們找到了兩位從事高端保潔的年輕人，請他們說出自己的故事。
幹保潔之前，我是個程序員，在遊戲行業。我喜歡電腦，喜歡玩遊戲，但不喜歡寫代碼。玩遊戲挺快樂，寫遊戲挺不快樂，天天寫代碼也是夠煩的。
為了離開這種生活，我做過一陣子銷售，朋友覺得我挺能聊的，挺合適的。就是跑業務，向外賣商家推銷平台的數據包，充了錢，就可以增加曝光率、點擊率。
銷售做了半年，我哥們兒找我，他開了一家保潔公司，說這兒挺好，來玩玩唄。他公司離我家近，我騎個電動車，五分鐘就到了。當時我也沒想好到底要做什麼，反正不是程序員，那就試試唄。如果最後實在不行了，我再干程序員去。
我跟家裡人說了我轉行的想法，但他們都不同意。我能理解，以前掙那麼多，現在一下子降級，不知道我圖啥。我老婆就說，我成廉價勞動力了。但我也有我的考慮，我說，繼續寫代碼，不僅是我的頭髮你們是見不着了，我的身體估計也不會好了。他們再繼續勸我，我就不聽，再加上每個月還有房貸要還，就只能同意我先干着了。
我是北京本地人，最近我家那邊拆遷了，現在手裡邊的確是有一點存款，但是只能說是不缺錢，也不能坐吃山空，就還是想找一份工作。
我是在招聘軟件上刷到這個工作的，高級衛生管理，薪資寫的是7-12k。我之前開過服裝店，跑過夜市，也幹過公交司機，那些要麼是經常要在外面漂，收入也不是特別穩定，要麼就是工資比較低。因為我準備結婚，所以想找一份收入和作息比較穩定的工作。我記得那一兩周里，我面試了20多份工作，綜合下來，還是覺得這個比較適合我。
▲劉科正在用地毯清洗機洗地毯。圖 / 受訪者提供
入行第一單，我就差點被勸退。
那是剛接受了三天培訓之後，我分到了一個四百多平大別墅的單子，從早上九點半，干到晚上十點半，中間除了吃飯都沒休息過，一天下來給我干懵了，走路都快不行了。
但是我當時想着，我哥們兒招我進來的，我要是幹了一天就要走，他不是沒面子？我說那我忍忍吧，忍忍就接着干唄，干着干着，就一直在這個公司就待到現在了，現在身體已經習慣這個工作強度了。
我們公司的清潔師全部都是男生，只有收納師里有幾位女生，所以上門的時候經常被客戶問：「為什麼是一群男生？」尤其是那種孩子給父母叫的保潔，我們去了之後，父母會比較詫異，說有一幫男的過來，他們大概默認干保潔的都是阿姨。
我們就會跟他們解釋一下，因為我們清潔避免不了要登高，有時候屋裡面挑高特別高，經常要上個大梯子，或者上個腳手架，比較費體力，可能大部分女生堅持不了那麼長時間，所以公司有很多退伍軍人，耐力比較好，體力比較好。有時候遇到一些私人物品、女主人的衣物等，客戶會指定女收納師來做，我們就會派女同事過去。
▲用高壓水槍沖洗地面的李海鵬。圖 / 受訪者提供
最早我在一個運動品牌的門店工作，8個月左右做到了店長，從一個400多平門店的店長到現在一線的清潔工作，有人問我心裡會不會有落差，我倒是覺得還好，因為現在新興行業太多了，不能說從某個工種去了另一個工種，就有什麼落差。
雖然說我是做清潔工作，說得不好聽點，就是個打掃衛生的，但是我覺得我跟傳統清潔工還是有些區別的，至少我會的清潔技能比他們多，發展方向也比較高端，客戶也以別墅和大戶型的住戶為主。
我們的清潔師一共有4個級別，新入職是初級，固定薪資，第二個月後通過考核可以晉升到中級，開始按出單的天數算薪資，一天三百多元，中級之後是高級，但要求也會更嚴格，需要掌握所有的家電清洗技能，最高的是金牌，每往上一級別薪資也會漲50-60元。
我現在已經做到金牌了，也是一個門店的店長，我們團隊現在有五六十人，基本都是90後男生，最小的一個是2003年的，今年19歲。
因為這個行業太新了，在來這裡之前，他們基本都是白紙，只有一兩個之前幹過家電清洗，但我們在招聘時會優先招退伍軍人，部隊裡的衛生標準高，當過兵的人，執行力也比較強。我們會從退伍事務所招聘，很多戰友之間也會互相介紹，現在，我們有60%以上的清潔師都是退伍軍人。
▲開荒是高端保潔中最常見的一類訂單。圖 / 受訪者提供
我做程序員時主要和電腦打交道，不像現在，經常會感受到貧富差距。北京很多別墅的單子在昌平和順義，我做過別墅的新房開荒，也做過現住的二手房清潔。印象最深的一次是，有一位客戶家裡特別多奢侈品，光是一個床墊就得三百多萬，花瓶擺件也是一個賽一個的貴，設計師在旁邊說完價格，我們都傻了，人家一個床墊都快夠買我們一個房了。
一開始見識到世界的參差，我是有點害怕的，我們幹活的時候都膽戰心驚的，就像干代駕接到了個豪車單，怕自己不會操作，還怕弄壞了賠不起。後來心態才慢慢放平，既然接了單就只能做，就是小心再小心。而且我們公司現在規模大了之後，也給每個人都買了保險，如果不小心把東西碰壞了，保險公司會來賠這個東西，個人承擔的份額就少了。
記得有一次，一位同事用除膠劑，客戶家廚房的大理石地磚給腐蝕變色了，那個東西估價要一萬八，走了保險之後，保險公司那邊賠了1800元，客戶也比較好說話，讓弄壞的同事每個月去給他做一次日常保潔，做半年，就不用賠償了。正常我們日常保潔一個人的收費是1000元，他6次就算6000塊錢，比讓他掏一萬八出來賠償強多了。
很多客戶在找我們做保潔的時候，也會告訴我們的客服，他們家是什麼情況，有什麼貴重東西，因為客戶自己也比較在意這些東西，不想讓我們給弄壞了，我們帶隊的也會先去看一眼，提前了解一下，再跟我們說明情況，目前，我手上的單子還沒有出過什麼岔子。
我幹過最長的一次是一個開荒的單子，從早上九點半乾到了晚上十二點半，我們是先從屋頂開始清潔，到了下午把地上的灰掃開才發現地上全是水泥點，我們幾個同事都懵了。
因為水泥的清潔是最繁瑣的，普通的鏟子鏟不乾淨，得塗上水泥剋星再拿百潔布一點一點地蹭下來，之後再立馬用乾淨抹布擦一遍，因為水泥剋星一旦不及時擦乾淨，就會沁到瓷磚里導致腐蝕變色。
這個工作干着干着還給我培養出了一點強迫症。判斷牆和地面是否乾淨，除了用眼睛看，還得靠手一寸一寸地摸，因為地磚和牆面有顏色和花紋，有時看的時間長了，眼睛都會看花。以前在家打掃衛生不會有什麼成就感，但是現在把客戶家特別髒亂的房子打掃得特乾淨，我就會特別有成就感，就跟很多人看視頻覺得特別治癒那種感覺是一樣的。
難度的排序，對我來說就是收納最難，其次是家電，最簡單的就是各種清潔。我之前雖然做過服裝行業，但那會兒運動品牌的陳列板塊都是設計好的，一款衣服它可能有很多件，我可以很明確地按貨號和品類收納和陳列。個人家裡的衣櫃一般都是一樣一件，所以要給它分類別就比較困難。女主人和孩子的衣物一般比較多，一個衣櫃可能就有三百件左右。
一般收納的單子流程是這樣的，我們收納師會提前到客戶家裡邊考察，看看他們的衣櫃到底是什麼情況、合不合理。還有需要掛的衣服和應季的衣物量多不多，然後做一個初步的診斷表給到客戶，根據客戶的需求確定方案後我們再上門服務，有時候還需要帶上改造工具，去改造衣櫃和收納的空間。
我們最貴的一類單子是別墅的二手房清潔，有的客戶會連搬家帶清潔都交給我們。做過一個客戶是這樣的，從A別墅搬到B別墅，B別墅有3年沒住了，我們需要先去給他B別墅去做清潔，等A別墅那邊的東西打包好之後，收納到B別墅。然後A別墅再做清潔，清潔好之後他再封存鎖門，然後他去住B別墅。
一般像這種別墅里名貴的東西比較多，裝修可能有很多都是實木的、紅木的，然後更甚者是那種檀木的，所以對我們清潔的工具和方式都比較挑剔一點。
做高端保潔有個特點是，每一單都是不一樣的，就像開盲盒一樣，有種新鮮感。我經常能在客戶家見到好多沒見過的東西，有時候是長見識，知道了那些東西是做什麼用的，有時候也能跟着買一些比較方便的東西，當然，前提是不能太貴。
我們做保潔的時候都會把家具挪開，所以有很多次在沙發里、家具縫裡面發現了錢，最多的一回有2萬塊。有的可能是私房錢，也有可能是老人收起來之後就忘了放哪兒了，很多客戶都覺得比較驚喜，「這兒居然還有錢」。
▲圖 / 受訪者提供
我現在的收入是做程序員時的三分之一，當時一個月掙兩萬左右，現在只有七八千。每個月還得還一萬二的房貸，我和我媳婦每個月的工資加起來還完房貸，就不剩什麼了。
我媳婦說我是廉價勞動力，是按時薪計算。因為我現在上下班時間是不固定的，有可能今天干五個小時就幹完這單了，下一單有可能幹了十多個小時才結束，沒有到點上下班的概念。她覺得寫代碼的門檻還是比較高的，現在的保潔工作，是個人都能幹，掙的也沒有那麼多。但後來她似乎也慢慢地習慣了我做保潔，開始逼我在家幹家務，每天讓我幹這干那，掃地啊墩地啊，還美其名曰我肯定比她專業。
剛來的時候我覺得，要給我哥們兒面子，不能隨便走，但現在已經跟他沒關係了，純粹是因為房貸在這壓着。我現在還是不想干程序員，如果要再去別的公司，前期工資很少，我還得再適應，中間資金有可能就斷了，房貸就還不上了，所以我只能先在這兒干着。
對我來說，不費腦子，也不用熬夜，就是這個工作最大的優點，我現在寧願費體力，也不想費腦力，每天工作想的就是，怎麼把這一單幹好、干快、幹完，幹完了就可以回家休息，等着下一單再告訴我什麼時候出發就行了。
因為喜歡玩遊戲，我爸就讓我學編程，但寫遊戲和玩遊戲完全是兩碼事，做程序員的一天，除了睡覺就是對着電腦寫代碼，還有四個小時通勤，每天下班了還惦記着項目進度，回到家還在接着加班，我轉行一年多了，當時熬出來的黑眼圈還沒下去呢。
我家住在房山，一開始，我覺得從房山去哪兒都遠，所以單程通勤兩個小時的工作我也可以接受，但後來發現，時間實在是太長了，我每天四個小時花在了路上，相當於是廢掉的。現在，我每天騎電動車5分鐘就到公司了，去客戶家我們也是開車去，不用再走路、擠地鐵和換乘了，路上不會凍着，也不會熱着。
之前我還待過一家遊戲公司，幹了半年多，公司倒閉了，我們就撤了。互聯網行業就是這樣，高薪，但是倒閉、裁員的風險也大。現在這個高端保潔的行業我還是挺看好的，工作比當程序員輕鬆，市場空間也很大。
關於要孩子的計劃，我和我媳婦也討論過，怎麼着也得兩三年之後吧。因為現在還沒有孩子，我們倆的工資還能支撐房貸，如果說萬一哪天我們要孩子了，但是她的工資沒有漲多少，我的工資也還是這麼多，養不起孩子，我大概還是會回去當程序員的。這相當於不是行業讓我換的，而是我自個兒要求換的了。
▲圖 / 受訪者提供
像我們這個行業，說白了是靠體力活去掙錢，但身邊人並不會在乎我去做什麼工作。朋友之間最多只會討論一下收入，因為現在新興行業太多了，做什麼的都有，新媒體的、IT的，或者類似於車間裡邊的那種小藍領。
我的晉升速度應該算很快的了，入行一個月，我就升到了組長，兩個多月升到店長，收入在朋友們之中應該算中上，現在也發展到公司的中高層了，所以我家裡人和身邊的朋友，都挺支持我做這個工作的。
應聘時我還以為是做收納師，來了之後才知道主要是做清潔，雖然這份工作和我想象得不太一樣，但開始干之後我覺得還挺有意思的，原來清潔還能這麼做，東西還能變得這麼幹淨。
我從小就有點強迫症，喜歡自己在家幹家務，但也會有很多衛生死角被忽視，做了這個工作之後我才知道，窗戶縫隙里的灰塵、抽油煙機的風輪和油管里的油污、天花板里內嵌的燈槽，都有專門的方法可以清理乾淨。
不同的工具和產品，我們會有自己的使用方法，潔廁靈接觸水會分解，所以清潔馬桶的時候，我們需要先用抹布把馬桶里的水一點點蘸出來，才能達到最佳效果。
還有一些二手房，用的是那種鋁塑的老式白色推拉窗戶，時間長了就會泛黃，但是經過我們的處理，可以讓它恢復成白色，好像煥然一新的感覺。廚房和衛生間本來是滿滿的水垢，但我們清潔完之後，它跟新的比起來幾乎沒什麼區別。
時間長了，我也有了職業病。那種定製衣櫃會有標籤，我家的是我做了保潔之後才揭掉的，之前我根本不會注意到家具上留了膠，現在一看到膠痕、油漆點、水泥點就彆扭，想立馬給清理掉。尤其是衛生間跟廚房，因為見過太多髒亂的，自己家現在稍微有點髒就忍不了。前段時間，我們公司團建出去吃飯，飯桌上有塊膠，等菜的功夫，我們幾個同事就在那兒一起把膠摳下來了。
現在，這份工作每天都能給我很多的成就感和動力，我準備一直幹下去。-(文:月彌*編輯:金匝*視頻:潘穎欣 劉雅琴/來源:每日人物)
▲劉科和同事們在一起工作。-圖:受訪者提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