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獨居成都郊外:20m²住人,70m²擺花!
二十一,90後西安人,先鋒花藝師。
2020年疫情後,他做了一個大膽的決定,拋下老家擁有的一切——房、車、工作室,搬到成都郊外,重新開始。
「疫情,其實是放大了心裡早就存在的焦慮和困惑,刺激你去做出改變。」
▲二十一在成都郊外打造的花藝之家
現在他的生活完全圍繞着花和大自然展開:去野地撿些不起眼的野花野草,甚至枯萎、被蟲蛀過的植物,
再拿回家來「變廢為寶」,做成花藝作品。
他把家打通,只給自己留20m²的臥室,剩下70m²都是花的空間。
「整個家就像一個大的花器,隨着四季的流轉而自然變化。」
10月,一條到成都拜訪二十一。
他說,「現在,我才真正鬆弛下來,這也許是做花帶給我最大的改變。」
01.家,就像一個大的花器
▲ 二十一帶着我們去野地撿花材,及用它們創作的花藝作品
我是陝西西安人,31歲,做花差不多有7年的時間了。
上學、畢業後工作一直就待在西安,在一個很有安全感的環境裡,自己的進步其實越來越慢,越來越麻木。
2020年初疫情來了,這種焦慮和困惑其實是更加翻倍,刺激着我去改變,去做那些心裡一直想做又不敢做的事情。
搬到成都,又搬到郊外,幾乎是一切從零開始。所有的精力都先放在了做花上,自己就一直四處借住。
▲ 周圍的野地(上)與二十一的小院(下)
▲隨手記錄自然中令人着迷的曲線
這個地方是三聖鄉,位於城市的東南角,周邊有大片大片的野地,可以採到很多比較野性、個性的花材。
人為栽培的花都是朝着固定的方向去生長,花杆筆直。野生的花,它會尋找光的方向、風的方向,自然而然地形成迷人的曲線。
追着這些花,我來到這裡安下了在成都的第一個家。
96m²的三室一廳,我把結構全部打通,改成了一室一廳。又做了一整面的落地窗,為了將窗外的自然之景完整呈現。一進門,一片連綿的綠色便映入眼帘。
一個臥室拆掉,變成開放式的廚房。用統一的隱形門和弧形轉角弱化了空間邊界,視覺上更加開闊、通透。
一個臥室去除隔斷,用四扇紙門,圍出一方茶室。平時敞開,與其他的功能區相通,關閉起來就成了父母和朋友來時臨時的臥房。
下方做了可以儲物的榻榻米,背面請藝術家墨痕繪製一扇屏風,舒展的枝條拼出一個「花」字,定下了整個家的基調。
▲拾得一塊形態奇異的天然石塊,拿來作邊幾
我的生活其實都是圍繞着花開展的。改造後,除了20m²的臥室,剩下的70m²對我而言,更像是一個大的花器,一個花的舞台。
基本沒有什麼家具,多是藤、麻、木的材料,用了很多自然形態的石頭、木頭當邊幾、餐桌、展台……
整個空間都相對空蕩,更多的是留白,將視線引向空間的主角——自然。各個角落,我都設計了花藝作品。
茶室,一片正在變黃的芭蕉葉,沒有做過多的修剪,自然地去展現從夏天進入秋天這種顏色和生長狀態的變化。
前面一朵小野花,有一種反差的力量感。這種小野花在別的地方都看不到,但是我工作室背後的野地里遍地都是,平時也沒有人注意它們,但我特別喜歡,覺得內心好像多了一點野趣。
最近秋天來了,附近荷塘的荷葉都慢慢開始枯萎。我有天路過,剛好看到這片,它自然而然地捲曲着,上面有很多被蟲蛀過的痕跡,形態和機理就像一個雕塑。
我在裡面放上一個小試管,把荷葉就當作一個花器掛到牆壁上,再插上一朵小花,被枯萎包裹下極盡全力地去生長。
沙發邊、轉角處大紅大黃應季的果實,在現在微涼的時節,讓我的內心產生了一種暖意。在盤狀的器皿中呈現一個環形,圓圓滿滿。
餐桌所在的區域非常開闊,想要做一個更有力量的呈現,找了好久都沒有找到心儀的花材。前幾天偶然看到這支花雞果,形態特別美,一下就來了感覺。
下面搭配的欒樹果其實就是這個季節路邊綠化帶里都能看到的,已經在家裡放了差不多半個月,零零散散在桌上落下來很多,就像是秋天掉落的果實,我也沒有去刻意收拾乾淨。
前段時間又疫情居家,每天就在這裡吃飯、看書、喝茶、畫圖,像是坐到了樹下,別有一番風味。
一個人的夜晚,只留一盞射燈照在花上,或者就讓月光投下一個植物的剪影,就能呆呆地看上好久,是我居家的日子裡最大的治癒。
02.跟着植物走過四季
▲ 家中的景色,隨着四季流轉
住進這個家的時候,我就特別希望哪怕體驗不到窗外的溫度、風與光,在室內,也能伴隨着植物,感受四季流轉的變化。
差不多一個星期,我就會更換一次家裡的花。很多都是在野外、路邊甚至垃圾堆撿的,那種仿若尋到寶的喜悅可能一般人無法理解,但我樂在其中。
走到任何地方,我都喜歡去觀察植物的生長狀態。
可能平時不在意的一片葉子,某一天路過突然就覺得它很美,或是它當下被定格的那個姿態,又或是它與周邊環境的某種組合或反差,總之就是有一種衝動,想要把那一瞬間去把呈現出來。很多的靈感其實就來源於此。
▲ 被自然觸動的那些偶然的瞬間
▲ 光看剪影,二十一就通過花瓣的形狀辨別出這是工作室背後野地8、9月的黃色小野花
這樣找到的花材很多我甚至也叫不出名字,但長年累月的觀察、接觸卻讓我對它們異常熟悉。有時翻相冊,只看花瓣的形態,便立馬就能回憶起這是幾月,在哪裡覓得的「寶貝」。
最多的時候可能也就只花幾十塊錢,其實也是一種低成本的讓家保持新鮮感的方式。
▲春天的家中,用琵琶枝、繡球、檳榔和吊鐘製作的花藝作品
春天,很多像桃花、梨花這樣線條性的花材,富有力量,但又很嬌嫩,自然的平衡很有意思。
用琵琶枝、繡球、檳榔和吊鐘組合一件放在餐桌之上,檳郎很重沒辦法立在花器中,就橫架於瓶口,四株植物以此為支撐,相互平衡。
▲ 夏日,二十一喜歡用荷葉和蓮蓬來做創作
夏天,春羽、芍藥、荷花,鬱鬱蔥蔥,少年氣十足。
取一大片荷葉立於碗中,或利用蓮蓬枝條的曲線,又或是包裹一層鮮綠的苔蘚,展現夏日肆意生長的活力。
▲秋天,家中的紅千層和檳郎
秋天,蘆葦、火棘果、紅紅黃黃的葉子和果實,既有豐收的喜悅,又有凋落的惆悵。
采一片枯萎、殘破的八角金盤,用紅線把殘缺的地方縫起來,是一種挽留,卻也留不住歲月的流逝。
冬天,鬱金香、洋牡丹,光禿禿的樹幹、枯枝......
臨近新年之時,把蒲公英裝進小木船里,承載着遊子想歸家的心。
一年四季這樣跟着植物走下來,是件非常幸福的事情。
家裡這些花藝的呈現和更換,對我來說不單單只在於美感發生了變化,更重要的是心裏面的變化——你感覺到是有很多生命在陪伴着你。
▲ 用手機記錄下家中這些小生命每天的變化,凋謝、耷拉的樣子也很美
做花,其實更像是一種生命的記錄。
有一次我把路邊隨手採到的一朵小野花插在窗台,當天晚上它其實就已經耷拉下來,我想着大概要不了幾小時就會凋謝。沒想到第二天早上去看,它居然又昂首挺胸地站了起來。那是很微小的一刻,卻一下子打到了我心裡。
▲ 舞者朋友羅天,來家中玩時隨植物起舞
我有一位舞者朋友,每次來我家就按耐不住,跟着花一起舞蹈。一來一回、一張一弛,像是植物在舒展、呼吸。
我想這就是植物的能量,每個人都會被感染到,再用自己的方式把它傳遞下去。
03.與花相伴,讓我真正鬆弛下來
我做花其實是半路出家。
大學學的是陶瓷藝術,畢業後和同學開了一家陶吧。每個人輪流來管理,一年只用工作4個月。
剛開始的時候覺得特別好,收入也穩定,夠自己生活,又沒那麼忙,有大把時間可以隨意支配,這不就是理想的躺平的生活嗎?
但到後面我就很焦慮,自己的進步其實越來越慢,越來越麻木。
▲ 創作過程及最終的呈現
我覺得人和植物是一樣的,要麼不斷汲取新的營養向上生長,要麼就會慢慢枯萎,其實不存在某一種狀態你可以一成不變地維持下去。
這個時候,偶然接觸到插花,其實最初就是想在空餘的時間找點事做。但很快,就發現自己已經不自覺地全身心投入其中。
每一天遇見的花材都不經相同,每一朵花又各有性格,很多時候你都猜不到最終的效果。未知感和新鮮感,是花藝最動人的地方。
全職開始插花,也沒有錢,就租了一個毛坯房,走一步地面上還會捲起一陣灰塵。每天就從早到晚地練習,日復一日。
▲ 草月流第三代掌門人敕使河原宏作品
有一天我看到一張圖片,很多的竹子,像瀑布一樣從一個建築的四周傾瀉而下,當即被震撼到去查資料,這個是草月流。
2017年,去學習了草月流,老師是川名哲紀。他的核心理念就是自由,任何人,不論年齡、性別、貧富,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可以拿起任何材料去表達你想要表達的東西。
對我來說觸動是很大的,原來花還可以這樣,原來外面還有那麼大的世界我沒有見過、摸索過。
▲ 來到成都後,二十一很喜歡用當地的竹子進行創作:
「竹子身上有種不去設限的多元性」
2020年疫情後,就下定決心,換一個陌生的環境來刺激一下自己。
把這個決定告訴家人,他們都非常反對:快而立之年了,同齡人都慢慢安定下來,你反而要換一個城市重新開始?
但我覺得,就大膽去吧,哪怕失敗了,也會給我帶來一些變化和反饋。到成都2年,我是覺得,來對了。
成都是個很多元、包容的城市,這裡的人敢玩、敢吃、敢穿、敢創造、敢表現,給我的創作帶來了很多新的靈感和變化。
我覺得做花帶給我最大的改變是,它讓我真正鬆弛下來。
剛畢業進入社會的那幾年,我一直苦惱於自己的各種問題:我的社恐性格、我不一樣的工作選擇、我要躺還是卷……
但是走入自然,跟花相處了幾年之後,你會發現哪怕是再不起眼的一根雜草、一株小花,它都不會因為旁邊任何的植物長得比它好而改變,就那麼自在地按着自己的步伐去生長。自信地展現着自己,反而能更好地征服他人。
從古至今,其實植物從來都不需要任何人,反而是人類,現在越來越需要植物來治癒自己。
每一片葉子、每一個枝條,都在告訴你,像我們一樣放鬆下來,自然起來。去接受自己的個性,享受當下的每一種狀態,每一種人生。
我覺得未來的一輩子,應該都要做這件事。
二十一的花藝Tips
我認為做花是去呈現植物的真實——它們在大自然中肆意生長的每一種模樣,萌芽的、盛開的、枯萎的、被蟲咬過的、變色的、最艷麗張揚的、最不起眼的……
而不是說我們去強壓彎了它的頭,為了做出一個獨特的造型,或者硬性地修剪掉所謂的「瑕疵」,為了達成我們想要的「美」。如果能真實地呈現自己,其實就已經很特別,很美了。
▲幾片芭蕉葉,隨意地用手撕開,好像是山巒層層疊疊
1. 找到心儀的花材拿回家,與水接觸的部分先去除葉片,葉片在水裡泡久了會腐爛,縮短植物的壽命。
剩下的部分我一般只會做一些簡單的修剪,更好地去展現植物本身的線條、靈動,儘量不改變它原本的形態。
▲ 捲曲的蕨,交織成細密的網格,兜住一朵小黃花
2. 處理結束,下一步是組合與固定。草月流所強調的線與塊之間的相互印襯,是我比較喜歡的一種表現關係。
花材的固定,常見的有西方的花泥,東方的劍山,或者草月流中藉助鐵絲的方法。
我最常用的固定方法,是利用植物本身的張力和形狀特性,讓它們相互扶持。
▲ 一個歪倒的陶罐,從山裡扛回一小塊爬滿白菌的樹幹
與陶罐連接、蜷縮在一起
3. 花器的選擇上,我偏向於用古器物。我收集的很多都是破的、歪的、裂的,它不一定有多大的價值,但那種時間感和真實感我覺得和花是有相通之處的。
也可以去藉助花器特別的造型固定花材,讓花器與其中的花藝融為一體。
4. 花材的保存上,製作大型作品,會放一點點消毒液,避免植物生菌。
平時在家其實簡單裝點水,沒過花根即可,意外也能存活很久。伴隨它們的生長、凋零、變化,去做一些小的調整,等到完全枯萎,我才會處理掉。
-(來源:裝小宅/自述:二十一*編輯:朱玉茹*責編:陳子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