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屬於少數人的報復性消費
今年6月,上海剛剛從上一波疫情防控中解封之際,一棟位於上海永嘉路的近百年的花園洋房,以2.5億元的價格賣出。
這棟磚木結構、法式風格、占地面積833平方米的三層小樓,折合成交單價達到了64.7萬元/平,刷新了今年豪宅市場的成交單價紀錄。
據中國房產信息集團的數據統計,僅在解封後10天內,上海總價3000萬元以上的一二手豪宅已成交33套,也就是說,平均每天都有3套多的豪宅完成易主。有人覺得,這是因為「疫情期間在家裡待的時間更久,所以想換一套居住面積更大、空間功能性更豐富的房子。」
當然,也有購房者是出於經營等方面的考慮去購買豪宅。但整體上看,購置豪宅都需要強大的購買力和支出意願作為支撐。
疫情後期豪宅市場的爆火,屬於報復性消費的一個案例——當消費者的需求經歷了長時間的壓抑後,一旦放開,消費將會得到快速的釋放與反彈。
當前國內消費市場正面臨着巨大變化,各方都期待一場報復性消費以拯救商家、品牌和整個消費市場。但客觀地說,類似上海豪宅的案例並不一定適用於所有領域。
受疫情封控影響,消費者的消費選擇受到了較大的限制。國家統計局的數據顯示,今年前10月,社會消費品零售總額累計同比增速僅0.6%,其中10月份單月同比增長率為-0.5%,今年以來社零總額同比已經四次負增長。
上個月底,國務院副總理孫春蘭在國家衛健委召開座談會上,與公衛專家座談時評估下表示:隨着奧密克戎病毒致病性減弱,疫情防控面臨新形勢新任務。這標誌着疫情對於社會活動的限制影響將大幅降低。此後,多地陸續放鬆疫情管控措施。
隨着疫情防控措施的放開,更多人卻看到消費市場繼續不溫不火,部分城市甚至開始了一場「自發封控」,外出消費的人更少了。這種實際情況會與此前高漲的預期有所出入。
01 消費衰退
太陽底下無新事。不同時間空間的群體行為,總是存在着種種相似。
1990年起,面臨金融風險的日本連續五次上調利率,使得日本房地產泡沫在1992年最終破滅,大量民眾因炒房破產,實體經濟硬着陸。隨後,就業形勢持續惡化,日本家庭收入增長放緩。
當時的日本面臨着經濟降速、貿易爭端、人口老齡化等一系列問題,其消費之後進入持續降速階段,而這似乎與現階段國內的情況比較相似。
一方面,收入的縮水,導致日本居民降低了消費意願。在日本經濟進入衰退後,很多企業不得不減少僱傭、降低員工薪酬以控制成本。
國家統計局數據顯示,10月份全國城鎮調查失業率為5.5%,其中16歲至24歲青年人調查失業率為17.9%。高企的年輕人失業率數據證明了,起碼所謂的Z世代、新消費等年輕人消費領域很難有大規模的報復性消費。
日本的經驗也告訴我們:一旦老齡人口比例躍升,醫療服務支出的擠出效應將極為明顯,即醫療服務的消費支出對其他商品消費形成擠出效應。
2021年,第七次全國人口普查結果顯示,中國60歲及以上人口占比超18%。對於收入和支出增速都在下降的老年人群體,我們也很難指望他們去大肆消費。疫情防控的解除,對於這個群體來說起到的刺激作用不大,基本上不存在報復性消費。
另一方面,以疫情、戰爭等多種劇烈的社會問題為代表,未來社會、經濟的不確定性仍然很高,這也讓居民的消費觀念正在發生中長期變化,而且這其中年輕人所占的比例不會少——對於社會變化所帶來的衝擊,會有大量三觀尚未完全固定下來的年輕人,選擇對「生活之道」做出相應調整。
這種情況同樣曾經出現過。日本作家松田久一在《下一個十年,消費崩盤的年代》中將1979 年到 1983 年出生的年輕人稱為「嫌消費世代」,即不買奢侈品、不出國旅遊、不當房奴,消費行為極其極端。考慮到他們正是在90年代之後進入的消費市場,這個情況也很有可能在中國重演。
中國所面臨的「後地產時代」的實際情況,讓消費降級現象早已出現。長城證券的數據顯示,自2018年起,汽車類零售額與日用品類零售額的比值開始下降,這一定程度折射可選消費與必需消費的比值下降,也說明了中國存在部分消費降級的現象。
如果沒有疫情這三年,這些實際發生的真實情況也會對中國的消費產生實際影響。而疫情和封控的出現對這些進程產生了一定的擾動。
如今,到了回歸正常軌道的時間。
02 冰火兩重
消費行業實際上並非鐵餅一塊,品類、人群、消費能力之間的對比差異巨大。
同樣是日本,其經濟從頂峰下行五年後,奢侈品消費仍在持續走強。1995年,其奢侈品消費行業規模達978億美元,占全球68%市場份額。這和其他消費品的萎縮和降級大相徑庭,也與開頭提到的上海解封後豪宅市場的走強不謀而合。
奢侈品是高端消費品的典型代表。而疫情幾年間,歐美奢侈品大牌不僅沒有降價,反而繼續提價。今年年初,網傳世界知名奢侈品牌LVMH在大中華區高層會議上將消費群體分為三類:
第一種是超淨值群體,即個人年收入在一千萬以上,家庭年收入在三千萬以上
第二種是高淨值群體,即個人年收入在三百萬到一千萬元的人群,以及家庭年收入在一千萬
到三千萬元的人群;
第三種是非收入群體,包括普通白領、學生等。
而在疫情期間,只有超高淨值客戶數量和購買量是提升的,即高淨值」和「無收入」人群的購買力在降低,起碼也是停滯不前。關於這一消息的真實程度仍然有待印證,但眾說紛紜之下,這些分類確實刺痛了很多人——尤其是年收入300萬以下的群體相當於被直接歸類為「無收入群體」。
日本學者三浦展在2007年出版《下流社會》一書中,描述了日本曾經1億多中產階級的下沉。他們不僅低收入,而且溝通能力、生活能力、工作意願、學習意願、消費意願都在全面下降,在人生期待上「全盤熱情低下」。
中產階層支付能力的下降,讓日本的商家只能瘋狂捲起低價競爭,強調高性價的品牌比如優衣庫、無印良品都是在這一階段崛起的。
中國中產階層的構成相比日本更加複雜,甚至連中產階層的定義都還沒有非常清晰——農村鄉鎮的中等收入和北上廣深的中等收入水平完全不是一回事,但在疫情因素的放大之下,消費降級的實際情況也在發生。
拼多多的火爆是被經常拿出來的例證。最新的財報顯示,今年第三季度,平台實現營收355億元,同比增長65.1%。遙想2018年,黃崢接受《財經》專訪時說出「五環內人群不懂拼多多」,如今僅僅四年,已經有越來越多的「五環內」群體開始使用拼多多了,並說一句「真香」。
在這種消費降級的大環境下,報復性消費出現的概率之低可想而知。
03 前所未有
我們在經濟增速放緩的過程中,同時疊加經受了三年的疫情衝擊,大量的生產和消費活動被限制。這是此前幾個大經濟體都沒有遇到過的情況。
而對於絕大多數人來說,「正常的生產經營活動」,就意味着收入、盈利和財富。
在正常的時期,人們的收入和財富都會由於種種原因而出現分化——這是全球經濟歷史中幾乎無法克服的難題。遑論更加複雜的疫情局面。
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在《21 世紀資本論》指出,資本回報率總是傾向於高於經濟增長率,導致資本所有者獲得的收入比勞動者獲得的收入要多很多。
也就是說,如果原始財富不一樣,每一期獲得收入的機會也是不一樣的,這是貧富差距擴大的重要原因。
進入21世紀後,隨着證券、房地產等「資本遊戲」的迅猛發展,財富分化日趨嚴重。而在經濟本身和疫情外因的同時作用下,財富在階層之間的分化出現了進一步的加劇。
招商銀行的私人財富報告的數據顯示,2006年可投資產超過1千萬元的高淨值人群共18.10萬人,其可投資資產規模占全社會的20.31%,而人口占比僅為0.01%;到了2020年,僅0.15%的高淨值人群就占據了全社會可投資資產規模的34.85%。
與社會階層分化伴生的,就是消費行為隨着時間的推移而必然出現分化。
資本家僱傭勞動者,剝削勞動者的剩餘價值,這些剩餘價值最終又要賣給勞動者才能實現,這是一對矛盾,馬克思稱之為「驚險的一躍」。而實際的情況是,如果疫情之後的大量普通人沒有足夠的財富購買商品(或主動降低消費欲望以進行更多儲蓄),那麼經濟、產業、企業的問題就會更多,進而導致更多人的經濟陷入困境。
以餐飲行業為例。企查查數據顯示,2022年上半年,餐飲相關企業共註銷吊銷37.3萬家,僅半年的註銷數量就超過了2020全年。
硬幣的另一面是,經濟增速放緩和疫情都無法讓財富階層「傷筋動骨」,高端消費、奢侈消費的增長仍然突出,至少在短期內仍可以保持較良好的態勢。
愛馬仕亞太區三季度的收入同比增長41.1%,並計劃於明年一月繼續進行5%-10%不同程度的漲價。其CFO Eric du Halgouet在財報會議上明確表示,他「沒有看到任何的跡象顯示奢侈品市場放緩。」
報復性消費發生的基礎條件日益貧瘠。取而代之的,是在鮮明的對比中可以察覺到的、一場消費領域前所未有的大分化,正在悄然演進。-(文:董二千*編輯:楊旭然/來源:巨潮WAV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