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十,不驚慌
五月的陽光是極好的,照著最綠的葉,照出最藍的天。
陽光不傾瀉只源源不斷從容投入,讓河水的一大片都成了乳白色,像白雲一樣鋪滿,水天就是更不分了。
而黃昏也是格外長情,在公園內外出出入入跑步一個小時,晚霞是不落的,就陪著你跑完,像個纏綿的愛人。九里香會在春末夏初盛開,內心被浸在時光瀲灩中,夢、記憶和現實一並閃閃。
《強風吹拂》裏寫道,「我要榨出這副軀體的最後一絲潛力,裝上強有力的彈簧,跑得跟風一樣快速、輕盈。我要跑到天涯海角,跑到別人以為我周遭的氧氣特別充足,以為我永遠不會疲累。」
附近的世紀公園有一個明顯的變化是,不收門票之後,公園多了好幾處新入口,你想進就進,想出就出,公園的風景還外溢出來,多元多彩的鮮花錯落有致,自顧自嬌艷或傲嬌地大朵大朵盛開,享受春光不被人擾。感慨,審美終於長在了路邊。路邊各色單車,最近也上新了許多,低欲望低耗能社會的樣子,我看到張家浜河邊的鳥,呂家浜河裏的龜,都是不慌不忙的。
我每天讀一本書,跑5公里,寫兩千字,規律地生活,迎接我的四十歲,往後,五、六十歲,可能八十歲,還是這樣的。
別人問我,你不溫不火的,不慌嗎?別人都已經起高樓或者起過高樓了,你不慌嗎?要是失戀失業失依失靠,遭遇各種背叛打擊挫折拋棄破產,你不慌嗎?要是大環境大變,戰爭或死亡突襲,你不慌嗎?
好像,到了這把年紀,又是個消息靈通、感應強烈,自己活得又曲折的人,見的多了,經歷得多了,知道慌也沒用。還不如,沒事就快樂。這是我以前怎麽也做不到的,我們的文化裏,快樂、活潑、有趣是可恥的、耽誤正事的;嚴肅、安穩、低調、保守、順從、示弱是生存之道,可是這太壓抑了。我不想了。
我只想保持我的內心有內容有能量,能把好的東西散播出去,能與有緣的人事物不經意間相逢,順水推舟,利人利己。
到了八九十歲,還能讀讀書,出出書,上臺講講課,不對人間厭煩、厭倦,就不錯了。內核穩定,是能保證自己長情,某種心智心力和生活方式雷打不動。得力處省力。
聽一個做珠寶創業的朋友說起她的姥爺,好像先天心臟就不好,四五十歲時候,嚴重發作,被醫生說只有五年好活,於是,他開始養自己了——過午不食(兩點之後不進食,就算是年夜飯,也不吃),每天散步半小時(雷打不動,風雨無阻),每次刷牙超過20分鐘(保護最重要的牙口,入口慎重,早中晚輕柔、緩慢且感恩),保持勞動、清潔、零感的生活習慣。
他「走」之前的最後一天,把衣服疊好,夜裏睡過去就沒再醒來。他是89歲走的,多出來的一半生命,都是他自己賺來的。人,要有不慌不忙對待自己的時光,能多長就多長,好的壞的就那樣,這才是真本事。
「君看厭事人,無事乃更悲。品鑒苦形勞,富貴嗟神疲。」什麽都嘗試過的咱東坡,無數次告訴我們,有事無事在這個世間都避不開煩惱,人生啊,前人都替你活過億遍了,你體驗就好了。
每天都是一輩子,一天就是一生。生活就是精要主義,有一些大師圓寂了,留在身後的物品不會超過十件。所以,何事驚慌啊。
劉震雲說,時間流逝是非常快的,但人性一千年前進不了一厘米。在人間呆著,挺難挺累挺平庸的,所以更要懂「反者道之動」。
我以前也討厭過這個對我很無情的「世界」,後來發現是「世界」太小了,就那麽幾個人,那幾個規則不至於把你毀了。很多人內心裏的對家裏瑣事,工作卷事的驚嘆和可惡,其實都是自己給自己搭的迷障,只需想,至親的人都可能遞刀子,何況是外人呢。
不過,即便身邊都是威脅,也不必緊張,松弛地接接刀子,你就能成了大俠。
所以,任何事都不必大驚小怪,好好活著,每天自我更新一點點,就能保平安。讀書保平安,運動保平安,創造保平安。
雖然這個世界不好,但你依然可以愛世界,只要把「這個」扔了。
最近某林業大學副教授因首聘四年缺乏國家自然科學基金項目,導致未通過考核被降職降級並要求退還部分補助,他壓力過大,又有抑郁癥,於是自殺了。才38歲啊,還有一個年幼的孩子。據報道,他是北大本科,國外的博士,這麽優秀的履歷,可能是不允許不接受自己的失敗。
現在很多人都討厭自己,討厭原生家庭,討厭環境和氛圍,有時候,討厭是一種「對於一貫正確的迷失」。世界那麽大,市場那麽大。可以善良,但不要一直正確,你才會柔和,才會不慌張,才會去調整。也許,你並沒有真的考慮你在考慮的事情,當你善良冷靜有智慧,周圍的一切會轉化的,不可能會變成可能的。
對於野心,對於無能,對於內耗,對於躺平,都不用羞恥,都不用管別人怎麽看。
按兵不動,不折騰,打死不承認,相信自己,就算充滿了競爭對手,自己足夠穩,就不怕別人用招術。我聽過好幾個案例,就算是將要被逼走的崗位上,有些「能人」都可堅持到新招來的「鯰魚」自己搞不動,要不達不到公司想要的業績,要不達不到自己要的其他目的,而不能取代其位置,最終危機平穩落地。時間可以解決很多問題。
怎麽修煉自己的靜法?好好讀書,好好做研究,好好架起自己真正的理論框架,並有一念起就行動的實操魄力。
其實呢,按照國人保守低調的性格,多少都有點儲蓄和積累,大家的退路還是有的。最近有個段子,中年失業怎麽辦,「鐵人三項」外賣快遞司機,「吉祥三保」保安保姆保潔,「創業三部曲」擺攤開店自媒體。活法,其實就是個每天讓自己不閑著的生活方式,大家的「班味」「搞錢味」,是最熟悉的味道,離不開的安全感。
我有一個朋友是做話劇投資的,項目成功率很高。有一天聽她說,那三年好像大家都喜歡定義為「熬」,然後一放開,大家那個激動啊,仿佛要把壓抑一次釋放。熬著的人,怎麽會立刻馬上轉好呢?上帝也安排不過來那麽多逆襲故事啊。
放開後,她發現完全約不到朋友了,大家都忙到飛起,她就只能自己跑到國外去玩了。後來大家發現就算很忙,也賺不到錢之後,反而又喜歡約心態很好的她。她的項目不緊不慢地操持著,收益良好。
去年她還做過兩個瘤的手術,修養一個手術的時候,覺得反正閑著也是閑著,就決定把另一個也做了。生命中遭遇的事情,如果你覺得是天大的事兒,就是天大了,但如果你覺得只是人生的平常事,也就是平常事。
比如我從小沒爸,也不覺得是個大事,對於不少家庭幸福的孩子要面臨父親絕癥、分離困難等情況,也不太能感同身受。越來越覺得,生命的所有事情,都是兩面性的,無所謂好與壞,全是片面的自我感受,要如實感受、面對、轉念。上天給人生的功課,都是公平的。
痛苦,只是自己有能力、有閑情,才承受得住。我對於很多痛苦不滯留、不慌張,是因為沒有閑情逸致和時間,很多事我都忘了,我忘性大,有時候寫過的東西都忘了。
朋友還帶我們去看實驗話劇《西西弗斯機器》,兩個年輕的演員,演得每一寸肌膚都充滿了痛苦和汗水。被擺布要花很多力氣,覺醒了也要花很多力氣。人都是在這個世界上拼命地演出,然後結束。不如灑落一點,至少流汗的時候,痛苦的時候,也酣暢淋漓點、痛快點。
最近發現,地鐵上廣告都很少,屏都空著。然後,我就註意到了狄金森的詩歌出現在人民廣場一號線很顯著的位置上。畫面上是一堆書,還有一句詩——「他在昏暗的日子裏獨舞,而這個翅膀的饋贈,因為一本書——自由,由放松的靈魂所帶來。」
後來,我又在不同的地鐵廣告位上,看到這個畫面,可能這句話能安慰到這家廣告商吧。這真的是需要能量同頻的時代啊。
據說25歲後,狄金森(1830年12月10日—1886年5月15日)開始閉門不出,她一生存世的作品約1800首,寫於1862年的就多達366首,那年她32歲。果然,人要等7年以上,待身體細胞都換一遍,才慢慢懂得自己的核心思想。她曾經發表詩歌,但是被一個叫希金森的所謂文學專家打擊,說她「缺乏控製」,讓她不要急於發表。她生來就是陳腐美學的反抗者,當然恨透了這個規則。
在狄金森去世的前五年,也就是她人生中50歲左右的時候,出現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女性,名叫梅布爾,是狄金森的哥哥奧斯丁的情人。
梅布爾經常在狄金森家裏為她彈奏鋼琴。她靜靜地聽著,然後請仆人送去小花、便條或詩。但就是一面都不見。
狄金森去世後,梅布爾費盡心力為她編輯詩集、尋求出版。然後她影響了我們一百多年了。
這讓我想起了中國古代的一個故事。有一天,桓伊(與謝玄、謝琰贏得淝水之戰)與王徽之偶遇在肖家渡口。兩人素昧平生。一位客人說,這是桓伊。王徽之早有耳聞。就派仆人遞去紙條,「聞君梅花曲,能為一奏否?」
桓伊就演奏了梅花三弄。吹完,然後兩人擦肩而過,就此告別。而他們內心裏卻把這個人記了一輩子,人們則把這個故事記了幾百年。
人與人之間的長情,並不在點滴歲月中,創造性,震撼性,太重要了,人是活那幾個瞬間的。
對,你的日常更新之外,還得有那麽一兩個「震撼」。人的大運、財富,也是那麽一兩年獲得的。天道規則如是,賺到之後就要適時後退,止,沈寂,等新周期。
急什麽呢?該出現的人一定會出現。該來的人,一定會來。你的內心有內容有能量,總要釋放的,而且有些釋放會很雋永的。
我們已經進入了存量時代,新增量太難了。
看了辜朝明的新書《被追趕的經濟體》,它像一本爽文劇本一樣,因為結論拋出得太赤裸。大家都不投資,都存錢,所以就算放水,直升機撒錢,大部分錢只能在金融中空轉。他直呼:實體經濟參與者認為量化寬松政策毫無意義。大家都存錢,最後的結果是通縮螺旋,個人節省最終結果是儲蓄下降。
他說,「每出現一個因泡沫破滅而破產的借款人,就可能存在著幾十個誠實、負責任的借款人,他們盡力償還債務,以恢復其財務狀況和應有的體面,避免破產的悲慘命運。正是這些可敬的借款人,通過集體行動,將經濟推入了1000美元—900美元—810美元—730美元的通縮螺旋。」
所以,解決方案,就是找到新的投資機會,給消費者無法抗拒的「必須擁有」的產品。新產品和新方法,就成為了良藥。
他說,資產負債表衰退有一個令人厭惡的特點,就是悄無聲息,外界無法感知。每個人都去修復自己的負債表,只喜歡自己的生活方式,最後都是松弛的專業主義,那麽往後,生活,投資,都意義趨同了——只有真的創新,真的用心,真能共鳴,才能讓這個社會一起耳目一新。
我們現在的社會,現在的人心,已經變了,什麽時候變的,怎麽變的,卻悄無聲息。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徹底改變了。
涅槃重生的經濟、人生,還能沈醉在人人都能受益的黃金時代嗎?辜朝明的答案都是否定的。那個幻覺回不去了。我們清醒、專註、自我、低耗、環保,那經濟也得如此創新下去……
這個經濟,最終需要減震、需要均衡,需要很多很多的創新,只有創新才能對抗平庸和停滯。
最近文娛界很創新,連散文都能改編成影視劇,比如《我的阿勒泰》。你看好的概念,還是能引領人的。大家最近都喜歡的毫無內耗的、理想人物的塑造(馬伊琍飾演的張鳳俠),都喜歡原始生命力和愛情初萌感(於適飾演的巴太),女性導演抓住了這波流量和情緒,審美力的升級讓這些有了市場。
情緒是需要被感知的,賦予情緒以色彩、節奏、圖像、旋律,稍微改變一下視角,就能看到新契機,這就是為你的生活註入一些創造性的緊張感。
為這個時代的內心,量身定製的東西,成為了大家的集體修養。
人啊,總是在50歲左右想有一點精神傳承,會去發現後輩身上那自己喜歡的亮點。據說陳村就是在50歲左右發掘了李娟。李娟呢,也快50歲了,影響了下一代。
如今這個年代,物質資源和精神資源最豐富的,就是四五十歲的人,精神力、審美力、傳承力,靠這代人了!
要做那頭難以琢磨且如彩虹般閃耀的獨角獸啊,抱有善意,冷靜平和,目標清晰,不慌不忙,不余不欠,不斷前行。---[原創文章作者: 水姐/來源: 秦朔朋友圈]
[作者簡介:秦朔朋友圈創始主編,上海作協會員,公號名:水姐;視頻號:水姐一天一書實驗室。代表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