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tGPT火了。這可能意味着，如今硅谷科技巨頭的格局，會發生新的變化。
01 谷歌的紅色警報
這裡是谷歌在2022年剛剛開放的、在硅谷最新建造的辦公園區叫Bay View，占地42英畝，非常有科技感和未來感。來到硅谷的人都會來這裡眺望一下，說：站在這裡就能體會得到，谷歌有多強大。
在2023年之前，谷歌還被視為全球「最穩」的科技公司。因為占據搜索廣告的壟斷式龍頭霸主地位，公司福利好、現金流穩定，在硅谷被稱為是「從來不裁員的公司」。
之前很多人會說，我創業失敗了，就去刷題進谷歌養老。但是，現在不一樣了。無論一個公司再強大，有兩個浪潮是違抗不了的，第一是宏觀經濟周期；第二是科技帶來的顛覆。
第一點已經發生了：在本輪美聯儲加息周期中，市場流動性快速收緊、進入資本寒冬。2023年1月份，谷歌宣布裁員1.2萬人。但裁員，這並不是谷歌當前最嚴重的危機。因為第二點，也在發生。
ChatGPT，開放兩個月註冊人數就超1億人。而人們接受它的速度之快，人們的熱情之空前，超過迄今為止出現的任何應用。1億用戶數，Tiktok用了9個月，Instagram用了2.5年，谷歌翻譯Google Translate花了6.5年。
過去三年，谷歌的兩位創始人拉里•佩奇和謝爾蓋•布林早已經退出一線，公司由職業經理人管理。而這次，兩名創始人緊急回歸，谷歌內部拉響了紅色警報。谷歌郵件系統Gmail創始人保羅·布赫海特在推特上說：「因為ChatGPT，谷歌距離「全面被顛覆可能只有一兩年的時間」。
所以谷歌，這個2022年營收高達2830億美元的科技巨頭猛然發現，一場硬仗要開始了。
02 ChatGPT厲害在哪裡
我們從開頭對谷歌的擔憂情緒中拉回來，硬核的扒一扒ChatGPT是啥，為什麼這麼厲害？為什麼對谷歌搜索造成了威脅，以及微軟與谷歌的AI之戰會帶來如何的後果。
ChatGPT是Chat Generative Pre-trained Transformer的簡稱，可以翻譯為「生成型預訓練變換模型」，是生成式人工智能的一種，由人工智能研究公司OpenAI推出的產品。簡單來說是一個AI技術驅動的自然語言處理工具。能夠通過學習和理解人類的語言來進行對話，還能根據聊天的上下文進行互動，模仿人類來聊天交流，還可以完成撰寫郵件、視頻腳本、文案、翻譯、代碼等任務。
ChatGPT用的是所謂「大語言模型」 large language model，簡稱LLM，可以使用整個通用的互聯網常識來解決通用性問題。而ChatGPT還運用了所謂的RLHF(reinforce learning with human feedback)，翻譯過來是「強化學習的方法」，利用人類反饋信號直接優化語言模型。換成人話來說就是：ChatGPT不是簡單輸出互聯網上沒有篩選過的文字，而是能輸出更多人想要的或者人想看到的答案。
其實自然語言處理工具不是什麼新鮮的技術了，這幾年OpenAI的進展大家也都知道，一直在訓練算法，不斷迭代出新產品。當然，也不是只有OpenAI一家在做這種AI文本生成，谷歌、蘋果這些科技巨頭內部也一直在搞研發。（我們當時還出了一期視頻，特別有意思，也解釋了一下AI文本生成和作為聊天機器人的歷史和原理。大家可以到我們主頁去找找那期，推薦看看。）
為什麼ChatGPT到如今突然火成這樣呢？
在2022年11月底，OpenAI突然對外界開放了ChatGPT，並且支持多種語言。在我們《硅谷101》播客節目中，AI角色生成引擎公司MindVerse創始人陶芳波就說：「ChatGPT 這次的表現，對於哪怕是在 AI領域做了超過10年的人而言，也是非常驚艷的。」
對於專業人士尚且如此，更別說對於很多第一次試用的大眾了。大家突然發現，這個聊天機器人啥都會，寫郵件寫腳本寫代碼寫段子而且寫得比普通人都好，加上媒體推波助瀾說十大工作要被替代啦，朋友圈被瘋狂刷屏，各種概念股連續漲停，除了OpenAI，各個科技公司，美國的中國的都在推出類似ChatGPT的產品。這熱鬧的... 突然讓我想起了第一部iPhone發布的那一天。
iPhone的橫空出世改變了我們使用智能手機的方式，也讓一度占全球手機份額高達73%的諾基亞在幾年時間中衰落，最後在2013年與微軟達成協議將手機業務出售、標誌着一個時代的過去。
現在，ChatGPT如果是iPhone時刻的話，那麼谷歌會是曾經的諾基亞嗎？
03 ChatGPT會顛覆谷歌搜索嗎？
ChatGPT能替代谷歌搜索嗎？這是目前大家最關心的問題之一了。
我們採訪了很多人工智能專家，比較主流的答案是：現在還不行，因為錯誤率依然很高。用網友的話來說就是「正兒八經的胡說八道」，反正我自己測試過程中發現很多事實和數據的錯誤。但專家們認為，以後理論上是有可能會取代的。
我們先來拆分一下「搜索」這個功能：谷歌搜索是通過人主動搜索關鍵詞，來查詢合適的信息。我們再稍微展開一下來說人對信息的需求，這也是我們的採訪嘉賓在播客中提到的內容，很關鍵。
主動式的信息需求分為幾個步驟：
第一，「意圖的理解」，當你把關鍵詞或者問題打在搜索框裡，按下回車鍵的時候，谷歌如何處理你的輸入的信息，是否理解你的需求。
第二，去尋找合適的信息，就是「搜索」這個動作，谷歌通過文本的問題或關鍵詞去進行信息的「匹配和尋找」。
第三，尋找完合適的信息之後做「理解和整合」，就是人們瀏覽谷歌彈出的各種文獻新聞資料的過程。第四，就是「回答」，人們對信息需求有了答案，完成這個動作。
過去谷歌在意圖的理解，信息的匹配和尋找，花了很多時間，做到了極致。但現在大家發現，對於知識的「理解和整合」這件事情用ChatGPT這樣的LLM大型語言模型來做會更好，而且它的效率會遠遠高於如今的搜索引擎。
換句話說來，我要主動搜索信息，要一個一個網頁點開去看，去研究，然後才能有個結果，很多時候會花費很多時間才能得到一個答案。但如果大模型訓練出來的ChatGPT能直接給你答案，這是不是在效率上有非常大的提升，更完美的解決了人們的信息需求問題。
而回到ChatGPT能否取代搜索這個事情，其實我們剛才提到用「iPhone取代諾基亞「來類比不太準確，因為iPhone和諾基亞都是硬件。而用」谷歌搜索取代黃頁「可能就更加貼合。因為ChatGPT對搜索引擎來說，就是更高一維度的技術。
ChatGPT還遠遠算不上完美，OpenAI說還在研究階段，現在的數據只包括到2021年，所以很多實時的事件和信息都是不準的。但自從OpenAI開放ChatGPT之後，這樣的不完美已經給大家描繪出了可預見的未來。而現在很多專家相信：在未來，ChatGPT的終極形態會以「個人助理」的形式存在，「搜索引擎」這個詞會成為歷史。
但到終極形態之前，我們還有很長一段路要走。引用一下新浪AI Lab擔任資深算法專家張俊林在知乎的解析說：在最終形態之前，會出現雙引擎模式，最開始是搜索引擎為主，ChatGPT為輔，可能最上面的Top1的搜索結果由ChatGPT產生，你要看下面的搜索結果還可以往下拉。之後，等大模型的訓練成本下降、準確度上升之後，會進化到以ChatGPT生成內容為主，經過這兩個過度階段之後，慢慢進化成最終「智能助手app「形式存在的形態。
而大家別光盯着ChatGPT這一個詞，這只是OpenAI推出來的一個應用而已。OpenAI現在還在訓練WebGPT，這是從OpenAI的GPT-3模型中微調出來的，使用基於文本的瀏覽器來回答問題。而我們可以預見，ChatGPT和WebGPT的融合，會更好解決未來人們對信息的需求。
所以，以上的結論就是：如果谷歌固步自封，那麼市場份額就危險了；谷歌如今最賺錢的展示廣告、搜索引擎優化服務、關鍵詞競標這些商業化模式都會受到挑戰。
這是2015年到2022年全球搜索的份額，你看最上面那根線是谷歌，超過84%的搜索份額，微軟的Bing排老二，份額在接近9%。百度在國內占70%的市場占有率，但在全球範圍上也難有話語權。
那誰最有動力推廣ChatGPT、顛覆谷歌、成為新的市場霸主呢？誒，你已經猜到了，就是這張圖中的老二，Bing的母公司，微軟。
04 微軟：這一天，等了20年
彭博社報道，2019年和2021年，微軟就已經向OpenAI投資了超過10億美元，並為其旗下產品的模型訓練提供了全方位的雲服務支持。2023年1月23日，微軟又宣布向OpenAI追加投資100億美元，這是人工智能領域史上規模最大的一筆投資。
微軟CEO Satya Nadella近來在媒體上頻頻露面，高調和OpenAI的CEO Sam Altman開發布會，表示會用AI升級Bing搜索和Edge瀏覽器，計劃在幾周內推向數以百萬的用戶，同時計劃推出移動版的Bing。這速度快的，像是布局了好久的一盤棋，如今正式向谷歌宣戰了。而Satya Nadella承認，這一天，他已經等了20年。
面對微軟的挑釁，谷歌採取防禦模式，迅速投資了3億美元給ChatGPT的對手Anthropic。順便提一句，Anthropic也是之前OpenAI的創始團隊成員自己出來做的公司。在過去5年，OpenAI出來了30個團隊成員自己單幹，現在總融資超過10億美元。現在這些初創公司也是各個科技巨頭想排兵布陣搶奪的香餑餑，因為未來生成式AI的巨頭極有可能會從這批人和公司中出來，就像當年所謂的「「PayPal黑手黨」如今成了手握硅谷半壁江山的科技大佬一樣，這群人現在也被稱為「OpenAI黑手黨」。
但要說自然語言的大模型，做搜索起家的谷歌也是積累深厚。谷歌在Bing發布會之後的僅僅一天，就在巴黎舉辦了公開展示會，試圖展現谷歌內部對人工智能賦能搜索的理解和進展。同時，谷歌推出了叫做Bard的對話機器人。
然而，也許是推出得太匆忙了，Bard出了錯。在發布會前後，谷歌在推特上了一條廣告。廣告中，當Bard回答「如何向9歲小孩介紹詹姆斯·韋伯空間望遠鏡成果」時，Bard的回答中有一句話說：詹姆斯·韋伯空間望遠鏡「拍攝了我們太陽系外行星的第一張照片」。然而很快，在推特上就有天文學家們來打臉、指出錯誤，說第一張系外行星照片是由歐洲南方天文台的甚大望遠鏡（VLT）在2004年拍攝的。
Bard的回答出現了事實性錯誤。接下來兩個交易日，谷歌股價大跌超過10%，市值蒸發超過1200億美元。顯然，有投資人開始對谷歌，這個龐大的科技巨頭的未來，開始產生動搖了。
其實，市場擔心的不是Bard出現錯誤，因為ChatGPT也經常會出現事實錯誤，市場擔心的也不是谷歌的自然語言處理模型不如OpenAI，因為谷歌無論在算力、訓練數據、還是人才、資金和資源上都吊打OpenAI。而市場擔心的是，谷歌表現出來的匆忙。
谷歌為了應對微軟的出擊，匆忙推出Bard，匆忙推出發布會，匆忙推出廣告，而就在最重要的亮相演示中，Bard出了錯，而這個錯誤通過了工程、法律、公關和市場營銷部，出現在了眾人眼前。
所以，不是技術本身落後了，而是谷歌對「科技」的認知和在敢於顛覆自己的「魄力」上，落後了。
05 谷歌，慢了一步
歷史總告訴我們，顛覆者不會是巨頭本身，因為顛覆自己這件事情，風險太大。就像諾基亞做不出蘋果手機，寶馬奔馳做不出特斯拉電車一樣。
在我們播客聊ChatGPT內容中，嘉賓說了一段話我很贊同：
大公司比較成熟的這種 Research Lab（研發實驗室），我覺得對他們來說，其實真正重要的並不是能跟隨整個研究，而應該是怎麼繼續去推進前沿或者去思考下一個里程碑在什麼地方，他們應該要去看這種問題。這個方面來說，我覺得 OpenAI 是有一定的優勢。在目前，OpenAI在一定程度上不斷地在創建下一個里程碑。
如果我們回顧一下ChatGPT的歷史會發現，谷歌在這項技術上其實是占有先發優勢的。比如說2017年6月，谷歌發布Transformer，這個自然語言處理模型非常重要，成為了後來所有大型語言模型LLM的所有基礎架構，ChatGPT中的T就是Transformer這個模型的縮寫。同時在2017年，谷歌的DeepMind就提出了RLHF的方法。這個詞是不是很熟悉，沒錯，就是我們之前提到的，ChatGPT這次加入的強化學習方法，Reinforce Learning with Human Feedback，利用人類反饋信號直接優化語言模型。簡而言之，沒有谷歌的Transformer和RLHF，OpenAI不會這麼快做起來。
OpenAI在2018年6月發布的GPT-1，1.1億參數。2019年2月，發布GPT-2，15億參數，2020年5月發布GPT-3，1750億參數。2022年3月，發布InstructGPT，然後2022年12月發布ChatGPT。同時在商業化的支線上，2021年1月，OpenAI推出AI作畫Dall-E，2022年9月推出Dall-E 2，生成式藝術也在市場中引發了一陣熱潮。
可以看出，OpenAI的迭代速度非常快，並且產品化和市場化的思路也很清晰，使用堅持「產品驅動」的路徑。當然了，是不是應該這麼快的開放給公眾、這麼快的產品化、市場化，這些道德和監管問題另說，但就這麼快的產品應用思路和速度，是谷歌完全沒有的。
谷歌最早提出RLHF，卻在整整24個月之後，2022年9月才將RLHF和信息檢索Retrival用在大型語言模型AI聊天機器人Sparrowl上。
可以看出，谷歌有時間有先機，有技術有能力，但策略上非常保守、研究方向也比較分散，原因是，OpenAI是一家沒有上市的私營的小公司，它即使出錯了也只是被罵一罵，大家也只是把它當成一個聊天機器人玩一玩而已。但谷歌是一家大公司，不管是聊天中語言上出現偏見、歧視，還是一些事實性錯誤，都會成為讓谷歌市值一夜蒸發超過千億的公關災難。Bard就是個例子。而谷歌的遲疑，就是巨頭在創新上的困局。
而微軟對ChatGPT的連續投資，可以說是Satya Nadella上台微軟CEO、轉戰雲業務之後，最成功的一次商業決策。
06 科技的降維打擊
所以，我們不要只盯着ChatGPT這一個詞，以及它能否取代谷歌搜索、能否取代什麼工作這些表面問題上。更值有人，包括學者，企業家，科技公司，創業者，還有投資人去深思的問題是：ChatGPT背後大模型方法論的範式，將可能會取代目前搜索和推薦引擎的機器學習模型。這代表着更大的機會也是風險，因為可能會顛覆整個互聯網的格局，不僅僅是谷歌，還有不遠處的微軟，蘋果，英偉達，臉書等等，大家可能會進入一個打亂秩序，重新洗牌的階段。
在今年之前的好幾年，硅谷這邊討論的是：互聯網創新到頂了，技術難以突破，使得科技生態格局越來越固定，科技巨頭越來越大，小的創業公司起不來。而現在，ChatGPT將一池水又攪活了。我身邊硅谷很多AI的從業者和投資人都非常非常興奮，甚至有投資人會說，因為ChatGPT的出現，讓他覺得TMT的投資還可以再做15年。因為AI新能力的出現，可以重塑整個互聯網生態。
開頭我們也說到，谷歌被稱為」養老福利院「已經很久，連創始人都退休養老了，網上各種穀歌程序員教大家摸魚搞副業的帖子也有很多。也許是喪失了危機意識把谷歌逼到了如今的背水一戰中，但就像微軟CEO說的：競爭是重要的，競爭才會帶來創新，而創新才會帶來未來。-[文:硅谷101*作者:陳茜.何源清/來源:鈦媒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