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迅雷:從全球經濟走勢看中國的風險與機遇-(1)
大家好,我是李迅雷,這裡主要從全球經濟的走勢以及存在的問題、風險和機會的角度,報告一下我對2023年經濟的看法,不當之處,請大家批評指正。
全球經濟為何疲弱
2023年歐美面臨衰退和滯脹。全球經濟走弱一方面是受疫情影響,另外一方面還是它固有的原因。畢竟全球從2019年就已經開始走弱,美國、日本、歐元區以及中國的製造業PMI指數都在往下走,總體是一個低增長、高震盪的時代。
我可能有些悲觀,認為全球經濟未來很長時間內都好不了。我在五年前甚至更早之前就是這樣的觀點,就像現實中一個人的衰老一樣不可逆。從二戰結束到現在為止的77年,經歷了經濟高增長時代。
第一輪是美國引領全球經濟增長,大概是1945年到70年代;
第二輪是日本引領全球經濟增長,大概是在70年代中期到90年代;
第三輪是中國引領全球經濟增長,90年代中國開始崛起,占全球份額大幅提升。2008年以後我國GDP對全球經濟增長的貢獻超過1/3,有時甚至達到50%,所以儘管中國是全球第二大經濟體,但經濟增量明顯超過美國。
現在,中國經濟下行之後,還有誰在引領全球經濟增長?答案是沒有了。
也就是說,引領全球經濟增長的這三大經濟體都「老」了,都步入了深度老齡化社會。唯一年輕的是印度,印度的經濟體量只有中國的1/5到1/6,雖然勞動力非常充裕,但印度的就業人口數量大概只有中國的一半多一點,說明印度人不在乎經濟好壞,不在乎自己是否能夠富起來,他們追求的是來世,所以無法引領今世的全球經濟增長。
人衰老後會出現各種疾病,結構的老化很顯著。人有循環系統,而比如消化系統、內分泌系統等的老化會導致循環不暢,比如血管硬化,血管硬化後還能重新恢復到年輕時一樣嗎?醫生說不可能了。全球經濟也是一樣。
那為什麼過去增長速度會這麼快,不斷地有活力?實際上還是通過科技進步或者通過戰爭來實現的。
每一次工業革命都會帶來經濟的巨大發展。勞動生產率水平大幅提高,科技進步推動經濟邁向新台階。但現在全球處於經濟增速非常緩慢的時候,所對應的科技進步也非常緩慢,表現為全要素勞動生產率水平的增速是下降的。
當經濟發展到一定階段,必然會產生摩擦。比如日本崛起後,美國開始打壓日本,1985年簽署的廣場協議逼迫日元大幅升值,日本競爭力出現下降,最終導致房地產泡沫破滅。中國在30年前的GDP占全球比重只有2%,30年以後的今天上升到18.5%,但美國又要打壓中國了。老二這個位置誰都不好坐。
*這就意味着全球化進程的基本終結,那麼接下來是逆全球化嗎?不是。
接下來是一個區域化的過程,即美國重建朋友圈,並希望把中國剔除在外。這會導致全球的交易成本大幅上升,經濟增速自然就放緩了。
我把全球經濟進入低增長、高震盪時代歸結為三大因素。
第一個因素是國與國之間的關係緊張。過去所謂中國提供廉價商品、俄羅斯提供廉價能源的好日子不會再有了;
第二個因素是人與人之間的關係緊張。一個建築物的老化就因為它時間長了,要動結構的話會觸動利益,觸動利益比觸動靈魂還難。每個國家都試圖推進改革,但全世界沒有成功的案例。最後往往選擇戰爭,戰爭的結果就是推倒重來,當然代價過大。
從一戰到二戰間隔時間不到20年,二戰結束到現在為止已經77年了,為什麼沒有戰爭?因為現代戰爭就是核戰爭,大家都承受不了。戰爭雖然避免了,但問題的隱患也留下了,這個世界需要新陳代謝,就像地球和生物界一樣,不新陳代謝肯定會出問題。我們現在希望新陳代謝又代謝不了,這就出問題了。出問題可以通過改革來解決,但是改革又是要付出巨大的成本,因為現在的階層結構都已經固化了,導致你想改革都沒法改革。
除此之外,還有第三個因素是人與自然的關係緊張。過去這麼長時間,我們一直不願意跟新冠共處,我說我們只能選擇跟病毒共處,為什麼?我不是學醫的,沒有發言權,但是我知道對人類、對生物帶來影響的病毒有30多萬種,到目前為止人類只征服了兩種,一個叫天花,一個叫牛瘟。也就是說,幾乎99.999%的病毒是征服不了的,只能選擇跟它共處。
人對自然界的破壞過大。在過去77年,人類的人口數量從1945年的25億擴大到現在超過80億,地球上70%的生物滅絕了。人的地盤大了,其他生物的地盤就小了。病毒原來寄宿在別的生物身上,那它現在就要寄宿在人的身上,這就是自然界的一種選擇,誰叫你人口擴張那麼快?這樣一來就導致了人類的流動性受到影響,產業鏈、供應鏈都受到影響,我們還要為對付病毒進行巨額的財政支出,導致很多人的失業。這些問題都是辯證關係,都是雙刃劍。
上面這張圖體現了全球總財富的分化、收入的分化,這個難題難以解決。全球性的、長期的、持續的和平發展,意味着着「賺錢遊戲」一直可以玩下去。如果說遊戲規則不變的話,遊戲的最終結果就是財富集中到少數人手裡。這個遊戲已經玩了77年了,從1945年二戰結束到現在為止沒有根本性的中斷。我們現在提出來的走共同富裕的道路,就是希望能夠打破這樣一種結構,但難度非常大。前面也講了,全世界沒有成功案例。
消費的主體是中低收入階層,投資的主體是高收入階層,如果中低收入階層獲得的社會可支配收入的份額很少,那麼消費自然就不行,這就是我們現在的矛盾所在。法國經濟學家托馬斯·皮凱蒂(Thomas Piketty)的《21世紀資本論》中也講到這個問題的實質。
上述的全球問題,包含中國問題在內,其實都是長期問題。短期問題是美國2023年面臨滯脹壓力,經濟增速會進一步下降;歐洲也面臨經濟衰退的壓力,他們不僅面臨通脹壓力、經濟下行壓力,還會面臨債務風險。這些問題會不會在某個時候爆發出來,現在不好預判,但是拖的時間越長,從衰退演變到危機的風險也就越大,所以這是全球面臨的短期問題。
相對來講,美國還是具有自身的優勢,它的經濟沒有特別大的長期壓力。每個國家都有長期問題,但是美國通過不斷在波動過程中進行調整,相對情況還好,它的問題主要是些短期問題。預期美聯儲2023年一季度可能還會加息兩次,縮表可能還會繼續。2023年美國經濟走勢惡化的概率不大。
一方面,美元的國際地位對其經濟的支持還是非常明顯;
另一方面,美國在全球的資源調配能力還是比較強。
所以,美國的問題就是2023年的經濟可能會進一步減弱,如果通脹下行速度比較慢,那它還會繼續收縮,如此,經濟的下行壓力還會存在。
*中國經濟的問題
我覺得中國的長期壓力在內需,短期壓力在外需。最大的問題還是結構性問題,是經濟增長模式的問題。
中國的最終消費,也就我們習慣所稱「三駕馬車」當中的消費,對GDP的貢獻比重不僅低於發達國家,也顯著低於發展中國家。中國特色的增長模式是投資拉動,但投資拉動的時間長了之後,會出現很多問題,還是三駕馬車勻稱比較好,不要一匹馬拼命跑,後面兩駕馬車跑不動。這是一個長期問題,導致了收入差距擴大,導致消費的貢獻率不高。
當下中國的難點在於長期累積的問題逐步顯露。美國也有長期問題,但目前更多體現為短期問題,短期問題容易解決,長期問題不好解決,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我們GDP很大一部分是靠投資拉動,投資(資本形成)對GDP的貢獻大約是全球平均水平的兩倍。因為有高儲蓄率、高投資率,GDP增長就是快。但是投到後來還有什麼項目好投?投資回報率越來越低,地方政府借了一堆大債,要付那麼多的利息,但投的項目的回報率是多少?能不能還得起利息?這些都是問題。沒有一種模式是可以一勞永逸的。我們現在提倡的就是要擴內需,促消費。
人口老齡化的加速也是一個大問題。中國目前65歲以上人口占總人口的比重已經超過14%了,達到深度老齡化。超過20%就叫超老齡化,日本已經29%了,是超超老齡化。中國到2030年就會步入超老齡化,德國從深度老齡化到超老齡化,用了36年時間,而中國估計只需要9年時間。
因此我們將面臨需求顯著下降的問題。我們從今年開始就步入到第二次嬰兒潮的退潮階段,這個退潮階段會持續十年。第二次嬰兒潮的出生人口非常多,占到中國總人口的1/4,也就是3.5億,這部分人在今後十年將陸續全部退休,那就意味着今後吃飯的人多了,幹活人少了,國家財政支出會大幅上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