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者:元宇宙的另一種可能(4)
7.
第一步:我離開盒子。
「一個盒子,一個生命。」這同樣是我的枷鎖。
然而,這一步我已有解。
《天龍八部》裡,虛竹解珍瓏棋局,靠的是殺死己方棋子。
我的解法是,不戴防護面罩,直接砸開盒子。
即使是偷渡者,也不會這麼做。
因為,根據醫學論文的報告,破損的盒子外的病毒會在三十分鐘內入侵我的體內。
我的皮下監視感應器會提前通知控制中心,系統會將此視為泄漏事故,緊急,但不嚴重。
轄區內的急救機器人將會在五分鐘內趕來,把我塞入防護服,放進隔離艙,運往急救中心。
同時,我與替代人之間的「映射」臨時中斷,替代人進入自動駕駛狀態,模擬我的日常言行。除了外孫,我的家人不會有什麼覺察。
這正是我想要的。
約二十分鐘後,一家地下黑客組織會派出一個打劫機器人,在途中劫持運送我的急救機器人。
入侵盒子,是重罪。
而劫持急救機器人則相對容易得多,要價也低。
請原諒沒有告訴你,我會以這樣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完成第一步。
隨後,被挾持的急救機器人,載着我一路從北美西岸飛往休斯敦。
第二步,帶你離開盒子。
你的盒子,位於休斯敦西側的一個基地,與你爸爸媽媽以及我的三個替代人生活在一起。
你不用冒着危險砸開盒子。作為一名計算機天才,你發現了漏洞:盒子位於二樓主臥衣帽間的頂部,有一個隱蔽的活動結構,只有超級AI雲才有權限控制這個應急暗道。
「唯一的麻煩是,」你說:「當我從這個打開的暗道爬到屋頂,盒子的感應器會立即感知裡面唯一的有機生命體消失了,報警系統馬上會響。」
我說:「讓我來解決這個麻煩。」
你說:「我也可以遠程幫你打開你的盒子的隱蔽出口。」
「不。」我搖頭,「我已經有更好的安排。」
我們必須要有一個急救機器人,否則即使出了盒子,哪裡也去不了。
我計算過無數次,讓自己感染,是最優解。
第一步是為了第二步、第三步。
45分鐘後,我和急救機器人飛到了休斯敦的基地,那裡曾經是一片農田,一個個被太陽能電池覆蓋的盒子密密麻麻地排列着。
我隱約覺得病毒正在進入自己的肺部,不由得深深呼吸了一口。
飛行急救車懸浮在你的那個盒子的上方,吹起一片塵土。
盒子上面打開一個蓋子,我跳下急救車,拉起你。
三秒,兩秒,一秒。
我此生的時刻啊。
隨後,我把你推上急救車,然後踢上蓋子,再爬上急救車,劫匪機器人賽車手般迅速地帶着我們離去了。
你穿着早就準備好的防護服,注視着頭罩後的我,說:
「嘿,真正的你!」
是的,就在剛才,真正的我,在一片迷霧中,拉起了你這個真正的男孩。
在過去18年,我無數次地撫摸過你清秀的面龐,牽過你從小到大的手掌,親吻過你柔軟的嘴唇,但從來沒有像剛才那樣真實,哪怕是隔着厚厚的衣服,哪怕塵土漫天。
「好樣的!」我和你擊掌。
你伸出食指,想了想,說:「警報沒響,按理說三秒後盒子就會報警。你怎麼做到的?」
我說:「很快你就會知道。」
第三步,趕今晚最後一班火箭。
接應的潛艇將在墨西哥灣的一個斷崖邊等候。
劫匪機器人將我們放在海邊兩公里的地方,那是一片警戒區,兩個靜悄悄的人,要比飛行車安全得多。
傍晚的海邊,枯黃的草地上長滿了紫色的野菊花。
我,和我的那個真正的小男孩,肩並肩奔跑着,像是兩個嬉戲的男生,你追我趕,快樂得不像在逃亡。
在真正的大地上。
「嘿,你是說,待會兒我們要從懸崖上跳下去嗎?」你邊跑邊問。
「是的,我們必須跳進大海中,才能獲救。」我氣喘吁吁地答。
「有個問題,一會兒我們的衝刺速度,百米大約是13秒,我算過懸崖的高度和礁岩的大小,我們可能會摔死在石頭上。」
「你漏了一個數字,我看過天氣預報,今晚有70%的概率刮六級強風,風速每秒12米!」
「嘿,70%?你這個老賭徒!」
「所以,你相信我嗎?」
「100%。」
距離懸崖還有30米,我們停下來,喘了會兒氣,相視一笑,然後一起向前衝去,在巨大的岩石邊一躍而起。
8.
我撒謊了。
當晚的風速並沒有六級,70%的概率也沒有落在我們這一邊。
隨機性並不總是站在我們這一邊。
你對了,假如按照拋物線計算,我們會落在礁岩上,摔得稀爛。
但是,你沒計算到的是,當我們一同躍起時,我會在空中用力地推一把你的後背。
根據牛頓第三運動定律,你記得吧,是我教你的,我和你中間會出現大小相等、方向相反的作用力和反作用力。
這股力量並不大,但剛好夠把你送到水裡。
當你落水時,會害怕,會驚愕,潛艇里的人會救起你,並告訴你另外一個人重重地摔在了石頭上,不會有任何生還的機會。
你會難過好一陣子,撕心裂肺那種,比「銀彈」扎穿手指要痛得多,是你這輩子從來沒有感受過的。
不久你就會看到我留給你的小紙條,然後更加愕然。
我撒謊了。
沒有人能夠破解你所住盒子的報警系統,一個盒子,一個生命,這是盒子的第一設計原則。
當我拉出你時,便迅速跳入了盒子,然後把你盒子裡的「我的替代人」頂了出去。
不多不少,剛好三秒。
我購買的黑客服務,額外贈送了身份欺騙程序,盒子的報警系統不僅感知到了一個活生生的人,而且不會覺得換了人。
真有趣,「真實的我」在盒子裡成了「真實的你」的替代者。
隨後,我的替代人將你舉上飛行器,踢上蓋子,和你一起飛馳而去。
然而,我一點兒都沒錯過和你一起high的時刻。
儘管我留在你的盒子裡,但通過一個模擬器,我控制着我的替代人,一直和你在一起。
你知道嗎?我真真切切地和你奔跑在長滿紫色野菊花的真正的大地上,像是可以一直這樣跑下去。
那一刻,我手心出汗,汗毛立起,身體微顫,差點兒相信靈魂也可以替代。
我沒有錯過和你一起在星空下躍起,沒有錯過屬於我的英雄時刻。
當我全力推你一把時,我感覺自己像是100多年前在教堂屋頂上,舉起鐵鏟,沖向即將爆炸的燃燒彈。
不要內疚。摔在岩石上的,只是我的替代人。
真正的我,在你的盒子裡,在那個瞬間,也被逼真的模擬映射系統狠狠撞擊了一下,痛得要命。
即使從潛艇來到火箭發射基地,你仍然不會平復自己的心情。你在餘生都會記起這一刻,我期望如此。
我將在凌晨三點再次爬上屋頂,爬得很辛苦,並且不得不躺下來。
今晚有60%的概率晴朗。如果我運氣足夠好(好吧,今天我的好運氣已經足夠多了),我會在東南方向看到運送你和別的年輕人的火箭騰空而起,沖向真正的星空。
我希望你在火星上,習慣在床頭看到我的照片,而不是我的替代人。
我是你的過去替代者,你是我的未來替代者。
孩子,將來你也許會知道,有了想守護的人,生命是多麼值得。(來源:孤獨大腦*撰文:老喻/來源: 創投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