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者:元宇宙的另一種可能(3)
5.
我們終將在一個真正的「屋頂」相逢,即使那一刻你我都無暇仰望星空。
極少有孩子會問「什麼是真正的屋頂」,就像幾乎沒孩子去關心真正的星空是什麼樣子。
他們從小就在一個無所不能的盒子裡出生,在這個盒子裡他們能夠得到具有確定性的一切必備物資,包括和最親密家人們在一起。
確切說,是家人們的替代人。可是,假如孩子一出生,就處在這樣一個世界裡,他們絲毫不會感到奇怪。
相反,像你這樣問「什麼是真正的屋頂」,這才奇怪呢。
孩子的世界和我們不一樣。在我看來,一切似乎是慢慢發生的。
就像你去看日本海嘯的視頻,海浪似乎並不是那麼高,速度也不是那麼快,一切似乎都是慢鏡頭,車輛看起來有機會順着馬路跑掉,行人好像也還來得及爬到建築的高處。
可事實並非如此。緩慢的海浪衝上岸,如蟒蛇般靜靜地將一切捲入,人、車、房子都毫無聲息地消失在小小的浪花中。
全球個體隔離計劃,也和海嘯一樣緩慢而決絕。
起初,一個北歐國家開始實施「垂直隔離」,四十歲以下可以自由工作生活,四十歲到六十歲之間的半隔離,六十歲以上則實施全面隔離。
盒子是為老人設計的。
此前,在漫長的居家隔離歲月里,人們習慣了以家庭為單位的生活。為了安全,老人通常住在地下室,儘量與孩子隔開。即使住在一起,其實大家也很少會面。
替代人是一個偉大的發明,獨自在盒子裡的老人,終於可以和孫子孫女一起玩耍,和家人們一起吃飯,看電視。儘管並非真人,但是感謝科技,一切如此真實,而且似乎比真實的更加美好。
技術上的最後一個難點,是真人與替代人的眼神對視。理論上說,只要可以100%複製真人的眼球到替代人的眼球,就可以實現。
然而,眼神似乎是「意識」的影子,真人總能從真的眼神里讀出些什麼,而替代人則不能。後來,一位史前做過攝影師的實驗員提出:增加替代人眼珠里模擬光澤的投影儀的流明,數值達到了真人眼球光澤真實數值的近兩倍,才勉強過關。
替代人與真人的實時而精確的映射關係,結合了科技、人性和商業成本的優勢,開發機器人的公司在人工智能的設計上,有更大的迴旋空間。
此前,不管機器人被設計得多麼聰明,智能模型多麼強大,就是沒法做到像個真正的人。
人是一種很會自我欺騙的動物,當你身邊的替代人,與自己的親人長得一模一樣,行事方式一模一樣,說話一模一樣,你會漸漸覺得就是和他們在一起。
只有極少人表示懷疑,一個真人經由複製人映射,已經不是「他自己」了。假如還是的話,一個真人可以同時映射幾個複製人,假如這幾個複製人分別與不同的異性交往,那麼如何理解自我意識的唯一性呢?
反駁者說,首先技術上映射是一個人狀態的完全複製,所以幾個複製人不可能做到以不同的言行,與不同的異性交往。
可是,有想法,就會有實現者。有一家地下黑客公司,專門為一些人格分裂者提供「非即時」的映射服務。
例如,有個花花公子在三個時區利用三個不同的複製人,與三個國家的女性交往,他利用時差,以及自己旺盛的精力,在地下黑客公司的幫助下,成功實現了肉體和靈魂的分裂。
絕大多數人接受了(或是習慣了)「替代人計劃」。
我們通常說這個世界的時間和空間都具有唯一性,「替代人計劃」像是沿着同一個時間主線,將空間拆分了,但最後各個空間的故事線仍然重疊在一起。
多麼完美的構想啊!
以家庭為單位的隔離,事實上降低了空間拆分的成本。例如,假如你想拆分一個學校,那就太難了。假如一個學校人數為n,就需要n個空間,以及每個人都需要(n-1)個複製人。
有些理論更完美,數學表達更精確,例如「平行宇宙」,但是「成本」太高了。
而且,家庭才是一個人存在於這個世界的基本單元。在漫長的居家隔離歲月里,地球人早已習慣了在家裡搞掂一切。
隨着病毒的不斷演變,比「家庭隔離」更激烈的「個體隔離」勢在必行,替代人計劃,一點點推廣開來,溫和得讓你感覺不到。
就像一場平靜的海嘯,從一個小小的角落開始,最終覆蓋了整片大地。
絕大多數人甚至忘記了,自己真正的親人正孤零零地生活在另外一個遙遠的盒子裡。
當你們這一代人來到世界上時,用於個體隔離的盒子,已經是一種出廠設置了。
你們生於盒子,從未走出過盒子,此生可能會一直在這個盒子裡。
6.
計劃的第三步,我們飛去墨西哥灣,趕當晚最後一班偷渡火箭。
每年,世界上都有一千多名青年偷渡。
他們的目的地是火星。偷渡組織從太平洋的某個偏僻小島發射火箭,飛往月球。經過一個月的隔離處理後,再前往火星。
火星殖民地早已落成,然而,對於移民火星的價值和意義,地球上的人們吵成一團。
反對者認為,移民火星的成本太高,即使到了火星,人們有可能還是關在玻璃房子裡。
支持者認為,經由月球中轉再飛往火星,可以讓人類徹底擺脫事實上已經占領了地球的病毒。
反對者還設計了一個登陸火星遊戲,人們在逼真的虛擬遊戲中完全體驗了整個過程,90%的遊戲者在假裝登陸火星後,不到一個星期,就選擇了進入一個和地球上一模一樣的盒子。
遊戲的最後有一段插入廣告:「每個冒險後的孩子最後都要回家。」
你不相信這個廣告。
我問你為什麼想去火星,你說:
「我想爬上真正的屋頂,想在火星表面打滾。最主要的是,我想和真正的你在一起。」
「真正的我?」我一時間有些恍惚,作為一個隨機性黑市的常客,一個沉迷於史前文明的胡思亂想者,我居然無法確認:
什麼是「真正的我」?
你認真說:「真正的星空,真正的大地,真正的你。」
為什麼你選擇與外公一起,而不是你的親生父母?
儘管你的父母是與對方的替代人make love,然後生出了你,但你的確是由父親的精子和母親的卵子受精而成。
難道僅僅是因為你是培養盒而非母胎孕育而生?難道是因為像你這樣一個真正的敏感的人類孩子,能夠感知到真切撫摸你的父母的雙手是無法經由替代人來傳遞的,哪怕那些手,那些力量,那些溫度絲毫不差?
又或者是因為,我的基因隔代之後在你的身上被神奇喚醒了?
總之,你從小就有一種特別的憂鬱和虛無感。即使是隔着替代人,當我把你摟在懷裡仰望星空時,都能感受到這一點。
我們一起嬉戲,一起打遊戲,一起發呆,像兩個兄弟。
你說:「外公,我想和你一起。我們一起去火星。去一個跳出盒子的、不確定性的世界。」
你遵守了承諾,向我敞開了自己的內心。
現在,該我兌現給你的成人禮。
就是那晚,我孤身走進賭場,押上自己的右眼,為你換來一張船票,並在第二天見到你--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