替代者:元宇宙的另一種可能(2)
3.盒子,是一個天才的構想。
2050年,距離全面實施「全球個體隔離計劃」已經20年了。
23年前,全球聯盟執行長蓋茨堅信人類無法抵禦病毒的第六波進攻。他認為唯一的方法是:
將隔離計劃升級為讓每個人單獨封閉於一個納米級潔淨空間。
經過13年的艱苦卓絕的鬥爭,以家庭為單位的隔離計劃徹底失效了,快速演化的病毒變得像花粉一樣,在空氣中無處不在。
在嘗試了用量子計算和基因重組等技術暫時阻擋了病毒的第五次進攻之後,全球聯盟啟動了最後的堡壘計劃:
單獨隔離全世界的每個人。
生產和生活物資已經不是問題。量子計算加速了奇點的來臨,AI在絕大多數領域已經超過了人類。
讓每個人單獨生活在一個盒子裡,技術上成為可能。
人類社會用智能機器人代替自己工作,人類則躲在幾乎無塵的盒子裡。機器人生產各種富足的物資,食物,玩具,咖啡,紙巾......然後送到盒子旁,並更新電池,清除垃圾。
「全球個體隔離計劃」絕非實施殘忍的單人牢獄,因為其中一個極為重要又極其聰明的發明--「替代人」,世界反而變得更加美好了。
事實上,在經歷了多年隔離之後,人類已經習慣了以家庭為單位來生活。
從家庭隔離到個體隔離,最大的挑戰是家庭成員的分離。
地球聯盟的AI實驗室研發出一種以假亂真的替代機器人,可以與真人建立起一種映射關係。
比方說,一家四口,父母姐弟,每個人都被單獨隔離在不同的空間裡,然後,配備另外的三個「家人」的替代者。
以父親為例,全球聯盟為他準備了替代人妻子、替代人女兒和替代人兒子。
而他的真實的妻子,在另外一個單獨的隔離空間裡,擁有替代人丈夫、替代人女兒和替代人兒子。
一家共有四個獨立空間,每個盒子裡都有一個真人和三個替代人。
替代機器人並非簡單模擬真人,而是與真人完全建立起一種實時的「映射」。
所以,在四個不同的隔離空間裡,發生着一模一樣的事情,不管從理論上,還是從體驗上,父母姐弟幾乎都還算是生活在一起。
同時,完全屏蔽掉了病毒在人和人之間的傳播。
在人們搞懂時空之謎之前,替代人是個天才般的構想:
沿着同一個時間軸,將同一個空間拆成數個,然後通過映射關係,整合到同一條故事軸上。
天衣無縫,而且成本極低。
據一個由真人和超級AI聯合組成的研究機構調查表明,人類的幸福度反而增加了。
原因之一是,在真人和替代人的映射之間,有個一秒左右的「混亂調諧器」,用於緩衝可能產生的不確定性。例如家人之間偶然的情緒失控與爭吵。
由於人類的一切都獨自在單獨的盒子裡發生,超級智能穩妥有序地接管了人類繁雜事務,戰爭、犯罪、貪婪、污穢,似乎一夜之間全部消失了。
全球聯盟因此做出一個決定:人類不再需要隨機性了。
在一個極度安穩而美好的世界裡,人們可能的隨機性,以及由此引發的欲望,會破壞那些牢不可破的個體隔離盒子。
全球聯盟委員會認為,只有建立全新的倫理體系,才能讓人類安全渡過這次有史以來最急促的生活顛覆。
經過一場徹底的文明革新,隨機性作為一種概念,被消除了。
科技進步所需要的隨機性,完全可以由超級AI模擬,叢林時代的人肉試錯不再需要了。
全球聯盟回收了絕大部分不必要的隨機性。
隨之而來的,是一場「消除不確定性」啟蒙運動,人們驕傲地宣稱去除了隨機性,類似於車禍、雷劈等飛來橫禍,以及別人中了頭獎等令人不快之事,全部成了歷史。
個體安居於確定性的盒子裡,無害的「偽隨機性」僅被允許出現在虛擬遊戲裡。
2040年,成為人類新元年。
此前,被歸為史前文明。
4.
整個逃離計劃里,最讓我激動不已的環節,將發生在第二步。
那時我會在你的盒子的「屋頂」,把你拉出來。
前後也許只有3秒。在我漫長的一生,從未對如此短暫的瞬間這般期待。
你還記得我們一起在屋頂看星星的那個夜晚嗎?
那天晚上,銀河系像是聖誕樹上電壓不穩的彩燈,忽明忽暗,仿佛無邊的黑暗中有個生命在呼吸。
我哼起了《露西在綴滿鑽石的天空》。
你聽我講過南方古猿「露西」的故事,於是問:
「外公,為什麼最後智人吃光了尼安德特人?」
我說:「尼安德特人只是滅絕了。」
你搖頭:「不,一定是吃光了。人們很容易把另外的物種當作食物。」
你這個從小就和別人不一樣的男孩,永遠有自己的想法。
我說:「因為信仰,共同的信仰,將人類聚集和連接在一起。」
你問:「尼安德特人沒有信仰嗎?」
我答:「有。但他們不會講故事。」
你翹起腿,雙手枕在脖子後面,說:「也許這個解釋就是故事的一部分。」
我問:「那你覺得原因是什麼?」
你說:「有本書說尼安德特人滅亡是因為他們的眼睛太大,需要利用過多腦部空間去處理視覺信息,這讓他們在進化過程中處於劣勢。但我認為,原因只有一個......」
你頓了一頓,斜過來看着我,說:
「因為智人更殘忍。」
我不知道眼前這個剛剛成年的男孩,是因為青春期的叛逆,還是別的什麼原因,才說出這番話。這和學校教的不一樣,與我試圖去影響你的,也不一樣。
我坐了起來,對你說:「我想給你講個故事。」
「故事發生在遠古時代,主角是兩個絕頂聰明的人類,一個叫凱恩斯,一個叫哈耶克,他們都是經濟學家,對了,經濟學家是一種絕跡了的遠古職業,你可以把他們想像成哲學家吧,或者就是你玩兒的遊戲裡最厲害的大師。」
你側過頭來。
「那時是1942年,世界上正在發生着一場可怕的戰爭。好人炸了壞人的古城,於是壞人也要炸好人的古城。其中就有劍橋大學的國王學院。
壞人的轟炸機瞄準古建築扔燃燒彈,讓那些華麗的哥特式教堂變成火海。所幸的是,燃燒彈有時候不會馬上爆炸,所以,可以將其扔到牆壁外,讓損失減小。
於是,國王學院的教授和學生們,輪流在教堂的屋頂巡邏,以鐵鏟為武器,仰望天空,等待壞人的轟炸機飛來。
這其中,就有凱恩斯和哈耶克,全體人類最有價值的兩個頭腦。凱恩斯當時年近60歲,哈耶克41歲。他們手握鐵鏟,準備在燃燒彈落在屋頂時衝上去。」
你對這個故事很感興趣,也坐起身來,說:
「可是遊戲裡不會有這種愚蠢的設計,最厲害的大師只會在最後關頭出現,不會為僅有象徵價值的古老建築冒生命危險。而且虛擬技術可以恢復所有年代的任何古老建築。」
我望着你說:「永遠會有人願意為別人犧牲。這可能才是智人流傳下來的原因。」
你盯着我,認真地說:「我不要你為我犧牲,否則我寧可一輩子都在這個盒子裡。」
你又問:「你講的故事是真的嗎?」
我說:「人類不僅會講故事,還會去親身創造這些故事。那兩個Master,真的曾經站在古老的屋頂,試圖去用生命捍衛他們在意的價值。是真的、活生生的生命。不是遊戲裡可以重來的那種。」
你望着我說:「那麼,什麼是真正的屋頂呢?」
我關掉銀河模擬,家庭廳的白色天花板和水晶燈又回來了。
我們並沒有在真正的屋頂。整個房子的四面全是顯示屏,它們可以栩栩如生地模擬任何場景,星空,草地,森林,湖泊,大海,街道,學校,後巷,動物園......
但更多時候,顯示屏模擬房子本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