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時尚政治學大師的特朗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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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紐約時報以一篇名為《告別特朗普美學》的文章,來告別特朗普的第一任期。
在文章中,作者通過時尚品位角度,對這位可能是最不受媒體待見的總統大加揶揄,說他的造型更像是肥皂劇的人物,而非政客。
但如今看來,這篇文章「告別」的論斷下得有點早了。
特朗普跟媒體沖突的名場面很多,但讓我印象深刻的是這次特朗普與CNN記者的交鋒,畫面非常像一幅名畫
人們總會被調侃特朗普時尚的內容逗得哈哈大笑,卻很容易忘記,在人類文明邁入憲政時代以後,或許從沒有過一個國家元首會像特朗普一樣,能對時尚產生過如此巨大的影響。
如今,遭遇刺殺後的特朗普,又塑造了一波時尚浪潮。
01, 聖徒
美國時間2024年7月13日下午,特朗普在競選活動上遭槍擊。
瞄準特朗普的子彈,因他側臉看屏幕的動作而避過要害,擦傷了這位美國前總統的右耳。
槍響之後,美國特工采取保護動作,在簇擁這位美國前總統離開講臺前,特朗普擡起拳頭,昂起頭顱,對在場群眾大喊Fight的畫面,被美聯社華盛頓首席攝影師 Evan Vucci 拍下,現在這張被稱作「新聞攝影的巔峰之作」。
自由引導人民
這張照片是一幅完美領導人的「聖像」。
高舉的拳頭,讓人想起《自由引導人民》的英勇;簇擁的特工,讓人聯想到《皮爾遜少校之死》畫面中的悲壯;背後的藍天星條旗再配合前景人物的動勢與構圖,更是直接讓整張圖片變成了1945年硫磺島折缽山升旗般的存在。
對於特朗普的支持者而言,這些視覺意向,讓特朗普變成了一位帶有正義、殉道、反抗意味的聖徒,他所經歷的磨難印證了他的「偉大」。
這一點,後續延伸出的服飾產品的宣傳文案表現得清晰無誤:「彈劾他失敗,監禁他失敗,殺死他失敗,他,唐納德·特朗普是不可戰勝的。」
1783,皮爾遜少校之死,約翰·辛格爾頓·科普利
1945,小笠原群島·硫磺島·折缽山
現在,印有特朗普「聖像」照片的衣服已經成了支持者的基本款。
事實上,在事件發生當天,印有特朗普當天作品的周邊就已經發出了售賣預告,雖然這些產品大多粗製濫造,但其中傳達的意境卻清晰無誤。
Never Surrender的標語配合上特朗普的照片,一種《至暗時刻》邱吉爾的感覺就出來了,他成了視覺語言下絕不屈服的美國英雄。
這不只是想象中紅脖兒們的自嗨。
新聞評論員Candace Owens在社媒上宣稱自己把兒子的超人、蝙蝠俠周邊全給扔了,換成了特朗普聖像套裝。
雖然不知道她到底有沒有真的這麽做,但確定的是,在她眼裏現在的特朗普就是超級英雄般的存在。
支持特朗普的群眾掀起了聖像周邊浪潮,反對它的品牌亦然。
最有代表性的品牌,可能是日本街頭品牌FR2,這個牌子長期以來愛拿特朗普開涮,其多款產品中都出現過調侃和辱罵特朗普的絲網印刷圖樣。
這次特朗普暗殺事件,他們也選擇及時跟進,推出了印花Tee。
這款Tee的背面還標上了寵物小精靈裏火箭隊反派的標語「我會回來的——I'II BE BACK SOON」,旨在讓消費者警惕保守主義的回歸。
可以預見,在未來,關於這張圖片寓意究竟是「魔鬼降臨」還是「天使救急」的大禮儀,還會重復幾輪。但在得到確切答案之前,此次刺殺事件延伸出的時尚新趨勢仍在繼續。
7月15日,逃過刺殺的特朗普,在共和黨全國委員會露面時,右耳上纏著繃帶。這一造型,迅速成為了特朗普支持者的新打扮,人們用紙片或者紗布包裹右耳以此來表示對特朗普的尊重。
很多特朗普支持者認為這種造型將是最新時尚,註定會席卷全球,而反對者則嘲笑這是醜陋無腦的打扮。
「這個老人剛剛在國旗下挨了槍,為什麽要嘲笑他受傷的造型呢?我覺著這個傷口正是愛國的體現,有幾個政客會在挨槍後有他的勇氣呢?」一位特朗普支持者在X上這樣說。
特朗普能夠引起時尚趨勢,自然有權勢的加持,但這並不足以完全解釋,他憑什麽能收獲那麽多信眾。
在討厭特朗普的人眼裏,這個老頭邋裏邋遢不修邊幅,跟時尚毫無關系。但事實上,特朗普之所以能在今天成為支持者眼中的「聖徒」,絕不是僅憑這一張人生照片就能塑造出來的。
「聖徒」的感受,是一整套穿搭思路打造出的結果,這跟特朗普的時尚政治學理念息息相關。
02, 特朗普的時尚政治學
想要了解拜登和特朗普最大的區別,不用看那些復雜的綱領,看他們的著裝習慣就能做初步判斷。
拜登偏愛象征著美國傳統品牌的Ralph Lauren,這個生於美國黃金年代的品牌,代表著傳統美國價值觀和美國夢的縮影,他就任總統時穿的就是這身,當時美國媒體評價說這是向外界傳遞「美國重回正軌」的信號。
而特朗普呢,他和他的家人更偏愛Brioni、Hermes、Chanel、Golden Toe(被大家以為是破洞的襪子
)等歐洲奢華品牌高定產品。當時有好事的美國媒體聲稱,特朗普媳婦的一件香奈兒大衣,比拜登妻子一身都要昂貴。
但即便如此奢華、浮誇的生活方式,卻沒給特朗普貼上精致、疏遠的標簽。相反,他的每次出場,總是給人比拜登更親和的印象。
刺殺現場,人們以為特朗普節儉,其實他只是穿上了Golden Toe
這當然跟他推特治國的抽象行為有關,但從穿搭角度來說,這種親和力是衣服版型賦予的。
在很多報道裏,評論員都認為特朗普的穿搭和政見都突出一個「懷舊」感。
他們認為特朗普「80年代華爾街落伍穿搭」與拜登精致剪裁的穿搭相比,對選民更具親和力,也更能讓人想起上世紀80年代——根據調查,3/4美國人都想重返那段時光。
但我覺得,這種看法不是特朗普選擇這種古怪穿搭的全部理由,因為只要你觀察上世紀80年代的華爾街穿搭就會發現,那時的特朗普根本不是這樣穿的。
上世紀80年代的華爾街穿搭也被稱為高管風格,特點就是通過精致的袖扣、標準剪裁的褲型與合乎邏輯的廓形,營造出炫耀財富的視覺感受,正如當時順口溜說的:看看我、看看我的錢、看看我的氣概。
看看上世紀80年代的特朗普穿搭,褲子合身、上衣廓形得體,袖口精致
因此,特朗普的穿搭與其說是停留在了上世紀80年代,不如說他是完全選擇了另一條時尚之路——藍領穿搭。
不合身、邋遢的藍領穿搭和他億萬富翁形成的對撞感,加深了選民把他當作工人階級代言人的可信性。其中邏輯是,這種在人們越嘲笑特朗普粗鄙的時尚品位,越會給人一種這個老頭是暴發戶的感受。
而選擇這種穿搭的好處,即是像《鄉下人的悲歌》作者、剛剛成為共和黨副總統候選人萬斯說的那樣:
白人工人階級的憤怒、不滿與仇恨往往不是針對富人,而是針對左派政客、律師、醫生和教授這樣的專業人士。相比之下,工人階級則對富人、暴發戶頗有好感,因為這些人的存在恰恰是美國夢存在的證據。
因此,特朗普穿搭奧義在於他將自己「粗鄙暴發戶」的身份和「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概念合二為一,提供了一個解決復雜問題的具象答案——選我這個出身粗鄙的人當總統,我會用我的成功經驗,讓更多人變成我。
褲子幾乎快跟肚子一邊寬了
新新青年追逐時尚被遛得像條狗,而真正的時尚領袖則創造風潮為自己所用。
配色是特朗普時尚美學的核心,一言以蔽之就是——把自己穿得像一面國旗。
相比較特朗普不合身的西裝,他選用服裝顏色的思路總是被人忽視。自踏入政壇以來,特朗普一直在著裝顏色上采取穩妥的做法,藏藍色、灰色夾雜偶爾木炭色是這位美國前總統衣櫃裏的所有顏色。
但是,當你看見身著藍色西裝、紅色領帶的特朗普跟美國國旗同框的時候,就會理解這個老頭的小心機——凸顯愛國主義標簽。
作為一位時尚政治學大師,善用配飾,也是特朗普穿搭的秘籍。
不用領帶夾用雙面膠、身穿西裝頭戴卡車帽,這些都是他加深自己工人階級符號的技巧。
尤其是帽子,人類學家斯蒂芬·納什在2016年就評價過特朗普帶動的「選民戴帽潮流」是一種建立社會身份與認同的交流工具,雖然這句話讀來有點文縐縐,但翻譯過來就是,穿搭,是一個人價值觀最外化的表現,特朗普的支持者通過穿搭元素,匯聚成浪。
來自時尚角度的嘲笑聲,總會讓人們認為特朗普是個時尚笨蛋,加深他是一個笨蛋樂子人的印象。
但事實上,特朗普是真正的時尚政治學大師,他的所有造型本身就是一種政治藝術。
特朗普的穿搭和他的政治活動息息相關,無論是邋遢西裝、雙面膠領帶還是卡車司機帽,都是根據目標選民精心設計後的結果,這些設計讓「美國再次偉大」的抽象口號變得具象、易於理解。
在很多人看來,時尚只是一件小事,但任何意識形態的崛起,都伴隨一種美學概念的誕生。因
為時尚一個人價值觀最外化的表現,是關於文化解釋權的遊戲,也是一場戰爭。
所以,今年的特朗普成為支持者心中的「聖徒」 並不是一張人生照片帶來的意外收獲,而是一整套方案打造的結果。
03, 迷霧
可能看過上面的段落,一些朋友還是會疑惑:政治風格和時尚之間真的會有這麽緊密的聯系嗎?
關於這一點,英國社會學家斯賓塞早在19世紀就給出了答案。
1854年,斯賓塞在《威斯敏斯特評論》4月號裏發表了一篇評論,討論了政治與時尚的關系。他觀察發現,所有政治集會都會有自己的著裝風格,這一點在期待社會變革的集會中表現尤甚。
因此,他認為時尚是公開表達政治信念的重要方式之一。
April 1854 issue of theWestminster Review
當圍繞特朗普槍擊事件的元素成為時尚元素,專家們開始更加擔心這個國家的未來,擔心這起暗殺事件會讓社會更加分裂。
專家的擔心不無道理,今年5月份的一份美國調查顯示,11%的受訪者認為為了讓特朗普重新成為總統,使用暴力有合理性;21%受訪者表示,為了達成某種政治目標,使用暴力是合理的。
而我們之前在寫作《國際政客接連遇刺,暗殺越來越流行了嗎?》的時候也發現,美國的政治暴力這兩年也正變得愈演愈烈:
據統計,在2017年,美國國會議員遭遇的威脅事件為3939起,2021年這一數字飛速增長到了9625起。但這種暴力隱憂不僅僅在高官身上,就連負責投票的公務員也感受到了壓力,77%的相關工作人員,認為這些年對他們的威脅正在與日俱增。
Anti-Defamation League調查顯示,在過去10年,美國出現了至少450起政治謀殺案,其中伊斯蘭極端分子犯下了20%的謀殺案、「左翼極端分子」犯下了4%的罪案,而剩下的75%的政治謀殺案,全部由極端右翼分子犯下。
事情發展到現在,總會讓人覺得今年年初上映的《美國內戰》電影像極了一個寓言。
暗殺從來不會改變歷史大勢,簡單批評也阻擋不了社會發展的趨勢。
但我們可以從歷史經驗中學習政治暴力的教訓,1960年的日本社會運動,就是因為學生們的激進暴力與絕對的道德主義,最終成了讓人討厭的東西,從此銷聲匿跡。
如今,同樣問題的陰影正在籠罩在美國上空,當言論平衡空間卻日漸逼仄,對立日漸激烈,關於未來何處去的問題,沒有任何豪言壯語能揭示答案。---[出品: 虎嗅青年文化組*作者: 渣渣郡/來源: 虎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