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脫果”倒計時,兩岸共此時
蘋果這棵大樹正在松動,連帶"果鏈"故事失去魔力。
近年來,不止大陸果鏈企業面臨“砍單”進入危機,台灣其實亦如此。兩岸果鏈命運相似,不同的則是背後原因:大陸廠商的直接歸因在于蘋果不斷推動供應鏈外移,台灣廠商的危機歸因則是因爲——iPhone帶來的資本故事已經光環不再。
“若說蘋果是台灣出口主力和電子産業鏈的衣食父母,一點都不爲過。”在蘋果一騎絕塵,銷量蒸蒸日上的時代,台媒曾有過“一支iPhone救台灣”的說法。
在蘋果之前,PC(個人電腦)市場的興衰在很大程度上決定了台灣電子産業的生死。已經成爲台灣經濟支柱的電子産業的發展主要得益于PC生産的代工業務,並在承接外包業務的同時,發展出了宏基、華碩等自有PC品牌。數據顯示,2005年之後,台灣制造商掌握了全球90%以上的筆記本電腦産能,其電子業的全球品牌力也一直延續到了智能手機時代挺進前半場的HTC。
2011年前後,台灣電子産業受PC市場開始進入衰退期影響而陷入陰霾。在同一時間段,將手機帶入智能時代的蘋果很快承接了作爲PC時代遺産的台灣電子制造産業鏈,助其走出陰霾,維持榮光。在2014年iPhone 6發布之前,台灣有28家蘋果的直接供應商,鴻海、和碩、緯創等PC時代興起的代工企業均在其中。《商業周刊》評價認爲,一張史上最大的蘋果iPhone訂單,從營收、股價、就業全方面提振了台灣電子制造業。
十年之後,“一支iPhone”已經無法再次拯救台灣電子制造産業。從行業的整體數據上看,智能手機賽道的崛起和衰落速度均快于PC。PC崛起從1995年開始,到2011年結束,成長期有16年,而智能手機2007年開始發力,到2017年已經到達頂點,成長期只有10年;對比衰退幅度,從2011年到2022年PC市場衰退了18.9%,而從2017年到2022年,僅5年時間,智能手機市場的衰退幅度就已經超過PC,達到20%。
智能手機市場的衰落,直接影響了台灣全島出口。數據顯示,台灣上半年出口額大幅衰退衰退18.1%,爲十四年來最大降幅。其中,電子産業出口額減少了155億美元,占到總下降額的三分之一。
這樣的困境下,台灣電子産業正在試圖擺脫對蘋果的重度依賴,將目光轉向更有潛力的AI領域,將黃仁勳的英偉達視爲帶領本地果鏈大逃殺的新一代救世主。爲此,台積電、日月光、緯創、鴻海都在AI領域重金投入,並已經獲得了不錯的增長。其中,鴻海在AI服務器業務上的營收達到2000億新台幣,緯創則達到150億新台幣。
但是,正在大步邁向AI時代的台灣電子産業,依然面臨著與iPhone時代同樣的難解症結——主要能力依然集中在上遊代工領域,對單一的國際品牌巨頭過度捆綁,導致其電子産業鏈條缺乏場景縱深和生態發散,難以在AI、智能汽車等新領域中培育出具備全球影響力的下一代本地品牌。
總結來看,相較于大陸蜂擁而至布局下一代造車品牌的華爲、小米、比亞迪,及産業鏈中一票正在“脫果”跟隊的歐菲光、歌爾和天馬微電子們,台灣電子制造業在場景生態和終端品牌的布局弱化了不少。
iPhone救不了台灣島
受到智能手機市場衰退的影響,台灣電子産業普遍面臨營收減退壓力。2023年1-7月,欣興、日月光、台積電、大立光、偉創、鴻海等台灣企業的營收同比下降了22.7%、13.1%、3.7%、12.2%、11.6%、4.7%。位于産業中遊的石英元器件、印刷電路板、電池模組等零部件的供應商營收降福普遍在二到三成之間。
在iPhone 15系列發布之前,台灣電子制造業人士與市場形成了兩種預期:在市場看來,擁有3nm制程的A17處理器、輕薄的钛合金邊框和潛望式攝像頭的iPhone 15系列將帶來iPhone近年來幅度最大的改款,很有可能提振銷量;但業內人士則認爲,情況並樂觀。甚至,有人透露,蘋果在6月與供應商的溝通中,將2月給出的出貨預期下調了10%到15%。
iPhone 15系列發售之後,確實沒有帶來驚喜。一方面,庫克這次的刀法不再精妙,A17處理器僅用在15 Pro和15 Pro Max産品上,潛望式攝像頭更是僅給到了15 Pro Max,作爲出貨主力的15和15 Plus在配置上沒有任何激動人心的更新。在消費降級的大趨勢下,即使是蘋果固有的超強品牌力也無法支撐強行Pro的營銷策略。
另一方面,智能手機品類的整體衰落正在加速。IDC的預測認爲,2023年全球智能手機出貨量將同比減少4.7%,降至11.5億部,成爲十年來出貨量的最低點。被台灣電子産業倚重的蘋果首當其衝。多家機構預測,iPhone 15系列的全球出貨量將在7000萬道8000萬部之間,相比iPhone 14系列9000萬部的出貨量大幅下降。
摩根大通分析師Samik Chatterjee在報告中分析也表示,iPhone 15系列的購買熱情已經開始消退。iPhone 15的平均交貨時間爲1天,iPhone 15 Pro爲15天,iPhone 15 Pro Max爲25天,這一數據均低于去年iPhone 14系列上市時的表現。在中國、歐洲等市場,iPhone 15系列的發布均未改變蘋果銷量下滑的頹勢。
作爲蘋果潛望式攝像頭的供應商,大立光的第三季度營收同比減少了11.19%,2023年前10個月營收同比減少3.05。與此同時,大立光預期其11月的出貨要高于10月,其累計營收有望轉爲微正增長。這也說明,在衰落周期內,市場的單點爆發已經難以向上遊供應鏈傳導更大的增長動能,更何況這個爆發還不大給力。
IDC全球研究總監Nabila Popal表示,十年前消費者每一到兩年就會更換新手機,現在消費者的換機周期已經拉長到了兩年至三年半,手機功能越來越強,技術創新的空間越來越小,消費者傾向使用更長時間。相比于頂峰期,智能手機的全球出貨量已經下降了3億部左右,在這樣的趨勢下,還能保持微正增長已經很了不起了。
英偉達成爲台灣”脫果”救世主
隨著“果鏈”魔力不再,不少大陸廠商已經改爲奔赴華爲,拱起“華鏈”熱潮,而台灣電子産業也在積極尋找“脫果”後的下一個大客戶靠山。就具體動作而言,位于産業鏈上遊的芯片廠商和位于下遊的組裝廠商正在嘗試把握住AI新浪潮興起的機會,爲自己創造新的出貨機會和市場增量。位于中遊的元器件供應商在AI之外,還試圖在智能汽車、低軌衛星、清潔能源、AR/VR等更多領域中尋找機會。
在芯片端,欣興在今年投資300億新台幣擴建新廠,以滿足AI和高速運算芯片産品的需求;日月光半導體推出了與台積電類似的針對AI和高速運算芯片的大型高效能封裝技術CoWos;台積電則已經在2022年就將AI和高速運算芯片的營收提升到了41%,超過手機芯片,成爲第一大業務。
另一台灣果鏈大戶緯創則憑借其與英偉達的深度綁定,在這輪AI熱潮中成爲了炙手可熱的AI概念股。摩根士丹利將緯創未來兩年的盈利預期上調了49個百分點,理由是認爲緯創作爲英偉達最親密的合作夥伴,雖然負責生産的DGX服務器2023年的出貨量在5000道10000台,但是利用緯創生産的GPU基板和英偉達的HGX架構進行客制化設計的服務器出貨量可達16到16.5萬台。
這些産品均在緯創位于台灣湖口的一萬平米新廠、台灣新竹舊廠和台灣湖口舊廠進行生産。之所以能夠綁定英偉達,是因爲緯創在2017年蘋果代工業務如火如荼時,就開始押注業務多元化,爲當時體量不大的英偉達代工生産DGX-2服務器。在此之前,規模和技術都更強的台灣廣達曾幫助英偉達生産了第一台AI服務器DGX-1,但因其需求太少,而退出了DGX-2的生産,將機會讓給了偉創。
並且,緯創最初也似乎不重視DGX-2的生産,僅將英偉達挂在負責其它品牌生産的單位上作爲搭頭進行生産。但是,在生産DGX-2的過程中,偉創團隊經過深度調研判斷,GPU比CPU更能滿足未來AI的發展需求。于是,該公司將賭注押在黃仁勳身上,爲英偉達單獨設立了與戴爾同級別的生産單位,並投入大量資源全力配合英偉達的研發需求,最終得以率先掌握GPU的技術規格,並拿下核心零部件GPU基板的代工業務。
晶技則是在元器件供應商中,少有的把握住AI脈動的台灣企業。晶技此前爲蘋果的iPhone、AirPods、MacBook提供石英元器件,移動通訊方面的業務營收占總營收的31%。在英偉達強勢崛起後,晶技開始爲英偉達的AI服務器H100提供石英晶體振蕩器(CXO)。目前,晶技的AI業務營收占比已經達到12%。
與iPhone中使用的無源石英元器件不同,H100中所需要的石英晶體振蕩器(CXO)是靠電力支持實現高頻率信號的傳輸。爲了滿足英偉達的要求,晶技在開始進行技術和制程跳躍,將生産環節從機械加工升級爲半導體制程,來制造出能夠適應更高的溫度、擁有更薄體積的石英元器件。
不難發現,在台灣企業擁抱AI浪潮的過程中,英偉達扮演了不可或缺的角色。就像智能手機時代的蘋果一樣,英偉達正在成爲台灣電子産業在AI時代的救世主。從台積電到晶技,台灣電子産業並沒能擺脫依賴于單一巨頭企業代工的宿命,但在某種程度上,隨著電動車産業浪潮正從中國大陸加速出海,方興未艾,AI芯片浪潮也正在成爲台灣電子産業從過去幾十年發展中能夠攫取到的余蔭。
果鏈故事可以過時,終端品牌必須強勢
台灣大學工商管理學系特聘教授陳忠仁認爲,台灣電子鏈代工企業的命運是,若産品規格沒有提升,或出現的新的産品替代,毛利便隨産品生命周期往下降。因此,緯創和鴻海們都會提前布局新興業務,分散押寶,來保證業務訂單持續轉型的靈活性,這也是大陸的電子代工産業鏈正在同步借鑒的押注策略。
但是,分散押寶能夠成功的最根本條件是場景生態和終端品牌方具備充足的活力與養分,並能夠和産業鏈夥伴實現緊密持續的強捆綁。這一點上,從目前上升動能最強的車載場景來看,中國大陸電子供應鏈的“跟隊轉型”有望更具優勢。
而回顧台灣電子産業鏈,在PC時代,台灣尚有華碩、宏基這樣的終端品牌存在;智能手機時代,HTC半路崩卒;到了AI時代,台灣本地電子品牌似乎已經失去了角逐全球市場的機會。沒有強勢的終端品牌與廣闊的全球市場作爲疊代基礎支撐,僅靠代工業務將越來越難抓住産業變化的新潮流。
歸根結底,所有的技術創新和投資布局,都需要場景消費活力所帶來的豐富需求、多樣生態和靈敏嗅覺。
還是以手機行業爲例,同樣曾是依附于蘋果的果鏈成員,歐菲光在2020年脫離果鏈之後陷入困境,三年虧損近百億,市值從700億元人民幣跌至170億元人民幣。但隨著華爲Mate 60系列的回歸,歐菲光在2023年第三季度實現了盈利。手機業務的重新複蘇,也支撐了歐菲光對智能汽車等新興業務領域的投資拓展。
這個案例充分說明了場景活力和終端品牌的重要性。同樣是智能手機供應鏈廠商,即便是蘋果銷量下滑,但依托華爲、小米、OPPO、vivo四大國産智能機品牌,大陸的智能手機供應鏈企業仍然能夠依賴巨大的本土腹地市場,繼續榨幹智能手機市場的剩余價值,在小米旗下Redmi的“2萬億新宏圖計劃”和華爲旗下的“南泥灣”計劃中找到更大的轉圜空間,嘗試向價值鏈更高處進化。
基于中國大陸腹地市場更加廣闊,市場體量更加龐大且消費需求更加豐富,這也得以同時爲多個新型場景和頭部品牌提供更加穩定的終端用戶需求和商業擴張潛力。例如在台灣電子産業鏈同樣重視布局的智能汽車領域,大陸已經湧現出比亞迪、理想、小鵬、蔚來等諸多電動車品牌。
在這些終端品牌的成長和壯大過程中,大陸的供應鏈企業實現了和終端品牌共同成長,新品研發策略綁定更緊密,並在汽車智能化時代站在更加重要的價值鏈環節上。所以,要果鏈還是要華鏈?要代工還是要品牌?要AI還是要造車?——中國大陸如今給出的答案是都要。進一步來說,果鏈故事可以過時,終端品牌必須強勢。
“脫果”倒計時,兩岸共此時,但彼此奔赴的前方不同。---[文 : 四分儀*作者 : 李威*編輯 : 孫迩溪/钛媒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