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猷君:“賭王之子”的電競江湖
撕掉標簽,他終于等來證明自己能力和價值的時刻。
“亞運會電子競技首枚金牌誕生了!”這是中國電競史上意義非凡的一役——第19屆亞運會電子競技項目(王者榮耀亞運版本)決賽,中國以2:0擊敗馬來西亞,拿下亞運會曆史首枚電競金牌。
何猷君坐在台下,從一開始的激動、雀躍,轉而百感交集——電競選手終于可以“堂堂正正”站在亞運會的領獎台,迎接國旗升起的一刻。
何猷君這次參與亞運的身份是中國澳門電競隊教練,他還有一個“隱藏身份”星競威武集團的董事長,奪金選手羅思源、孫麟威,就是星競威武旗下武漢eStar電競俱樂部的主力成員。
去年年底,卡塔爾世界杯決賽,阿根廷最後一記罰球斜線入網,全世界頃刻爲之沸騰。在現場的何猷君見證了這場狂歡。“電競比賽什麽時候才能有這種關注度?”他羨慕地想。如今,電競成爲亞運會正式比賽項目,意味著離夢想中的場景又近了一步。
近期,在星競威武總部武漢光谷,何猷君接受了《中國企業家》的專訪。見到何猷君之前,我們隱約擔心過,訪談中聊起何鴻燊是否會有些冒犯,畢竟在外界眼裏,豪門故事總是充滿了獵奇色彩。再者,過往的采訪中也見慣了這樣的敘事:“創二代”立誓要做出超越父輩的事業,掙脫家族光環,所以會盡量緘口不提父輩。
顯然,我們多慮了。
“你崇拜父親嗎?”抛出這個問題後,何猷君沒有一秒鍾猶豫,“當然,100%。而且這種崇拜超級巨大。”他展開雙臂用力比擬。在他看來,最使自己受益的人生道理都源自父親的教誨,父親不僅是自己一生的導師,在商業層面,更是自己最崇拜的企業家。
許多人從不同維度認識何猷君:“賭王”何鴻燊的兒子,《最強大腦》的數學學霸,超模奚夢瑤的老公,知名電競俱樂部eStar和NIP的老板。幾個標簽交織相映,一個含著金湯匙,出生即贏在起跑線的豪門二代形象躍然紙上。
但這些還無法概括何猷君——父輩積攢下來的財富是常人難以想象的天文數字,如果他願意,不用努力也可以富足地過完一生,但何猷君顯然不甘于此,他希望在人生劇本中撰寫出不一樣的橋段。
何猷君對父親何鴻燊,有一種近乎“英雄式”的崇拜。何猷君出生時,何鴻燊已經74歲,事業和財富都已到達頂峰。作爲年齡最小的兒子,何猷君想要讓父親見證自己的成就,無異于要和時間賽跑。
何鴻燊重視子女教育,何猷君爲此努力讀書,一路進入麻省理工學院,成爲刷新“賭王”家族名校履曆的後代;何鴻燊當年在澳門靠10元錢白手起家的創業精神,也激勵何猷君踏上了創業之路。
在經過多個行業試錯、融資屢次碰壁後,何猷君最終錨定了電競産業。2018年,何猷君加入創夢天地公司,擔任首席營銷官,並助力公司實現港股上市。同年,何猷君一手創辦了V5電子競技俱樂部;2019年,V5拿下1.2億元A輪融資,打破電競俱樂部單筆融資最高紀錄;2020年,完成對老牌電競俱樂部武漢eStar的並購,促成中國電競市場規模最大一宗合並;2023年1月,完成對瑞典電競俱樂部NIP的並購,這也是全球電競賽道完成的最大跨國並購之一。
中國電競經過一路艱難險阻,終于走出幽深峽谷,見到更廣闊的曠野。何猷君也終于等來證明自己能力和價值的時刻。
這個1995年出生的年輕創業者,給自己定下嚴格的時間期限:28歲結束之前,創業取得階段性的成功。何猷君對創業成功的定義很明確,“成爲一家行業龍頭企業,或者說成爲一個具有全球影響力的明星公司。”
時間只剩下三個月。
*榮耀與延續
很小的時候,何猷君就意識到父親的不平凡。
“他很高,每天穿西裝,身後跟著十幾個保镖,氣場上就會給人一種無形的壓迫感。”何猷君說。
何猷君經常在電視機裏看到父親,而且家中經常會有客人登門拜訪,向父親請教。這一切都在年少的何猷君心中形成一個烙印:“父親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
這讓他對父親的感情,也比尋常父子摻雜了一些“偶像與小迷弟”的情緒。小時候,何猷君可以躺在母親懷裏自如地撒嬌,但和父親相處起來卻多了幾分羞澀,偶爾接到父親的電話,還會“受寵若驚”。
何猷君無比期待與父親的相處。在香港頂級的富人區淺水灣,幾棟古堡私宅盤踞山頂,依山望海,橡木高植,何猷君的童年就在這裏度過。即使再忙碌,何鴻燊都會在晚上6點回家,聊聊孩子們當天開心的事情、遇到的困難、需要解答或者幫忙的地方,給孩子們一顆糖,再去其他地方應酬或者工作。
何猷君最喜歡禮拜五,因爲這一天是固定和父親吃晚飯的日子。何鴻燊喜歡在吃飯時和孩子們講自己的人生經曆,譬如中學時期家裏破産,身上僅剩3塊錢,用2塊錢租了個地下室,和蚊子、老鼠同吃同睡;再譬如交不起大學學費,拼命把所有教科書背完拿到了香港大學的獎學金。
每當這種時刻,聽得最認真的孩子就是何猷君,“我敢打包票,如果要複述父親講過的人生故事,我一定是說得最准確的那個。”何猷君信誓旦旦。
何鴻燊格外看重後代的教育,在他的傳奇一生中,讀書是讓命運産生轉折的關鍵一環。他時常教導孩子們,“財富未必跟你一生,但讀書永遠受惠。”何猷君牢牢記在心裏。
拉開何猷君的百度百科,一段小學時的經曆放在最矚目的位置:在世界數學測試中兩次獲獎,還代表學校參加Mclaurens數學比賽、連續五年拿全國數學公開賽金獎。他特意囑咐助理將這段經曆添加上去,只因頒獎嘉賓是父親何鴻燊。
“我完全不知道是我爸頒獎,他也不知道得獎的小孩是我。他看到名字後,很大聲‘哇’了一句,那個反應我永遠忘不掉。”何猷君回憶。當時,何鴻燊、梁安琪夫婦在台上親自將獎狀頒給何猷君,何鴻燊臉上難掩喜悅,致辭的時候更是強調,他和獲獎的一百多位小朋友的家長一樣,爲子女的成績感到驕傲。“那是我人生中迄今爲止最開心的一刻。”何猷君說。
參加《最強大腦》後,何猷君一度被外界冠上“天才”的名號,但在訪談中,他並不想把自己和“天才”畫等號。
“我不敢說自己有天賦。因爲天賦是個極其缥缈的形容詞。我努力學習的初衷,更多是爲了得到父親的認可,每一個小孩都渴望得到爸爸媽媽的認可。”何猷君告訴《中國企業家》。
18歲時,何猷君憑借自己的努力斬獲麻省理工、斯坦福、劍橋等多所名校的入學資格。劍橋大學是何鴻燊年輕時向往的名校,于是何猷君迫不及待地把劍橋的offer拿給父親看。
彼時的何鴻燊已經92歲,需要躺在病床上休養。他戴著老花鏡,認真看了又看,並未做出何猷君期待中的反應。
何猷君忍不住發問:“爲什麽你看了這麽久也不講話,看懂內容了嗎?”何鴻燊說:“哦,好像劍橋大學要給我頒一個經濟學的什麽東西,我不是特別明白。”
何猷君頓時反應過來,那封信寫的是to Mr.Ho(致何先生),父親收了一輩子to Mr.Ho的信,下意識以爲這封也是給他的。何猷君哭笑不得:“那個Mr.Ho不是你,是我,我也姓何。”何鴻燊瞪大了眼睛,立刻把信又讀了一遍,驚喜地摩挲著紙張,許久不肯放下。
“在父親的世界觀裏,你就算告訴他,爸,我賺了100個億。他也只會說,那又如何?用功學習才是他對小朋友最看重的事情。”聊起這一點,何猷君臉上浮現出幾絲孩子氣,“我肯定是他17個小孩裏讀書最刻苦、成績也最好的一個。”
何猷君把讀書視作和父親之間最珍貴、最特別的情感連接,因爲“他最重視的東西,我做到了”。
父親的認可,是貫穿這個男孩整個成長過程的關鍵詞。這種渴望,在父親離世以後,從證明給父親看,變爲要證明給所有人看——“我是何鴻燊的兒子,我很驕傲。但我不僅僅是何鴻燊的兒子,我有真材實料,我的人生也可以有屬于我自己的成就。”
即將從麻省理工畢業的時候,一些選擇推到何猷君面前——是去世界頂尖的金融公司,還是回去幫忙打理家族産業?如大部分畢業生一般,他對離開校園後的選擇既憧憬,又迷茫。
真格基金聯合創始人王強一語點破夢中人。“當時剛好碰到王強老師,他說,你父親是一個很成功的創業者,你是有創業基因的,爲什麽不自己創業?”何猷君回憶。
從小到大,所有人介紹何鴻燊都是“賭王”“富豪”,第一次聽到有人把父親定義爲“創業者”,這讓何猷君感到無比新奇,目標也變得具體可感。他一直尋求父親認可、希冀與父親比肩的人生,頓時也開闊許多。
“父親是一個成功的創業者,如果我能創業成功,就能和父親在同一個bracket(等級)裏。”
這何嘗不是一種延續。
*創業維艱
見到何猷君,是在一個悶熱的傍晚,他穿著一身曼聯紅色球衣匆匆趕來。他剛在隔壁餐廳結束一場飯局,兩個小時後還有一場跨國會議,第二天一大早又要搭乘最早一班飛機去上海,采訪只能見縫插針地進行。
如此緊湊的行程,在他身上卻看不到一絲疲憊。摩羯座的何猷君,早已習慣將時間效率壓縮到最大化。
12歲在英國寄宿學校,他每天都要嚴格按照時間表執行,“什麽時間做功課、什麽時間去教堂,每一個小時都被計劃好。”在麻省理工讀書時,何猷君對時間的把控更加苛刻,他幾乎每學期都會選8門課,普通學生通常只選4門。課業繁重,他經常在圖書館熬夜做功課到淩晨三四點,有一次甚至在圖書館住了5天。
“MIT(麻省理工)流傳著一個梗,一群天才在這裏比賽誰睡得更少。這種環境下,我犧牲睡覺時間做更多功課,會有一種莫名其妙的自豪感。”僅用三年,何猷君便提前從麻省理工畢業,成爲麻省理工史上最年輕的金融碩士錄取生。
對時間的高效壓縮,使何猷君的人生養成了一條“不成文”的習慣——一旦時間空下來,無所事事,就會覺得奇怪。從更廣闊的時間線來看,何猷君的確沒有一刻“閑著”,回國後便一直在創業,創業的空隙還錄了幾檔綜藝,甚至還結了婚,有了兩個小孩。
外界常把何猷君稱爲“天才”,在《最強大腦》第一季裏,何猷君僅用21秒就還原了難度頗高的“數字華容道”,成爲全場第一名。但只有近距離環繞左右的人,才知道“天才”背後其實汗水更多。
“他總是不睡覺,一天差不多就睡4個小時,經常三更半夜回郵件,第二天又比大家更早上班,不知道哪裏來的精力。”星競威武首席戰略官張衡開玩笑說道。
努力,幾乎是團隊給何猷君清一色的評價,尤其是在“豪門二代”的人設上,努力更顯可貴,因爲他本可以毫不費力就得到一切。何猷君反倒覺得,努力是一個創業者最不值得一提的品質。創業維艱,所有創業者都不得不分秒必爭。
7年前,爲了爭取獨自創業的時間,21歲的何猷君和母親梁安琪立下了七年之約:28歲結束之前,要做出一家行業龍頭企業,否則就要回家幫母親打理産業。何猷君當時還頭腦一熱,發誓創業絕不會拿家裏一分錢,要全部用“來自市場的錢”。
現實很快給這個剛走出象牙塔的年輕人一記暴擊。
2016年,在一級市場熱錢較多時,何猷君帶著自己第一個創業項目,信心滿滿敲開了各大投資機構的大門,結果卻與想象大相徑庭——投資人們都與他聊得火熱,但說到真金白銀的投資時,又都變得推脫起來。
從財務回報角度,大部分VC都不願意冒風險去投資一個剛離開校園的學生。一些機構倒是看中了這個年輕人“多金”的家族背景,給他設立了苛刻的回購條款,要求何猷君提供個人擔保,如果項目無法退出,何猷君需要自己掏錢把股份買回來。前前後後何猷君一共聊了200多家投資機構,只有一家願意無條件投天使輪。
要在極短的時間裏做出一家世界級的明星公司,必須找到創業風口,同時創始人也要對自己看中的領域有獨特理解和熱愛,這樣才有機會實現。創業初期,何猷君從自己感興趣和喜愛的領域出發,同步嘗試了多個互相獨立的項目,包括訂單服務、人工智能、AR、遊戲開發和電競。
經過幾輪賽馬,電競成了最富潛力的一個。何猷君全力押注電競,將所有資源和精力都投入進去,加速奔跑。2018年底,何猷君在深圳正式創立V5電子競技俱樂部,並且在衆多老牌俱樂部的競爭之下,搶到了當年LPL聯賽(英雄聯盟職業聯賽)唯一一個開放競標的席位,成爲16家能夠參與聯賽的電競俱樂部之一。
LPL是中國最高級別的英雄聯盟職業比賽,拿下這個席位,意味著正式坐上牌桌。一年後,V5所屬的深圳威武電競正式完成1.2億元A輪融資,由國金投資領投,今藍投資、StarVC、江西日月明跟投。公開資料顯示,這筆單筆融資規模,至今在中國電競行業尚未被打破。
同一時期,中國戰隊首次奪得《英雄聯盟》全球總決賽冠軍,電競行業從此前的草莽生長,正式走入下一階段,開始新一輪漫長、殘酷的交鋒。
在這個快速增長的市場,新入局的何猷君和V5俱樂部,如何用最快時間趕超頭部的成熟俱樂部,變得至關重要。
*從跌倒到爬起
何猷君永遠記得創業路上的“恥辱一刻”。
2020年LPL春季賽,作爲備受關注的新晉力量,V5戰隊獲得0勝16負的戰績,創造了截至目前LPL單賽季曆史最差戰績。
這是一次相當慘痛的教訓。“當時所有人都在嘲諷,說你不行,你做的戰隊很失敗,你創業根本不可能成功。”何猷君至今記得那種挫敗感,有一段時間他焦灼到整宿整宿睡不著,諷刺的聲音從四面八方湧來,將他淹沒在自我懷疑的泥潭裏。
痛苦過後,何猷君多次複盤,把失敗的原因全都歸攬在自己身上,說到底還是自己“不夠懂這個産業”。他也意識到,在金融學院學習的那套商業理論,放在管理戰隊上,難免有些錯位和局限,甚至失靈。
何猷君不得不重新審視戰略推進方向。在外界質疑聲四起時,何猷君快速做出一個決定:公司必須走産業整合的路線,把專業的事交給專業的人去幹,形成生態合力。整合的想法其實早有醞釀,V5的這次挫敗相當于一個導火索,快速推進了細節落地。
V5想要整合的信號釋放給市場後,很快,何猷君便和武漢eStar電子競技俱樂部創辦者孫力偉(花名“T將軍”)牽上了線。eStar是國內首屈一指的俱樂部,擁有KPL(王者榮耀職業聯賽)席位,如果能夠合並,新俱樂部將擁有國內受衆最廣的兩大電競賽事席位。
孫力偉是中國最早一批職業電競選手,被譽爲電競選手裏的“天才少年”,曾斬獲多項冠軍。從一線隱退後,2014年,孫力偉創辦了eStar。從業多年,孫力偉已經積累了一定的資本和資源,但他一直苦惱于如何突破俱樂部的天花板:能否讓俱樂部規模化、産業化,真正從一門生意變成一個生態?
何猷君的想法剛巧和孫力偉不謀而合。
“Mario(何猷君)的背景,在電競行業其實是一個稀缺資源。一方面,他的知名度可以推動電競的影響力;另一方面,他的學曆也更適合去運作一家專業的公司。”孫力偉對《中國企業家》直言,“我對産業很了解,知道這道菜應該怎麽去配,但要說怎麽做一個專業程度更高、國際化程度更高的企業出來,我就不知道這道菜應該怎麽炒了。”
何猷君和孫力偉的技能點剛好互補,憑借何猷君對資本的把控、孫力偉對遊戲産業的理解,必然會産生“1+1>2”的勢能。二人通過微信視頻僅聊了五分鍾,孫力偉就利落地答應了。
“我們的頻率、思維模式、願景十分吻合,而且性格都很直率,他就是我要找的人。”何猷君回憶道。
很快,V5和eStar確定了換股合並,星競威武集團成立,何猷君出任董事長兼CEO,孫力偉擔任集團總裁和俱樂部主席。這是中國電競市場有史以來規模最大的合並,星競威武借此一躍成爲國內唯一一家坐擁LPL和KPL兩大頂級聯賽主場的電競公司。
生死危機被化解。
合並前,何猷君對孫力偉提出兩個目標,拿全國冠軍、拿世界冠軍,孫力偉承諾沒問題。這個目標正在逐步實現——合並一年後,武漢eStar Pro戰隊拿下2021年KPL秋季賽冠軍, V5戰隊也在2022年LPL春季賽中取得常規賽第一。
之前的那次慘敗,何猷君在很長一段時間裏都不願提及,但現在他幾乎釋然。在他看來,真正的勇者,應該具備面對挫折的勇氣,而這也更加堅定了何猷君構建産業閉環、打造成熟電競商業模型的想法。“創業是場冒險,磕磕絆絆很正常。一段失敗的經曆,反而會修正方向。”
*聯盟實踐者
“星競威武在行業裏沒有直接競對。”孫力偉笑言。
他解釋,行業裏還沒有和星競威武完全對標的公司:“電競行業裏有很多細分賽道,俱樂部、MCN、賽事、周邊……但沒有一家公司把這些領域全部囊括。我們的定位是數字體育集團,目的是做生態,用電競賽事來當流量池,從中去生長出不同的生態。這個嘗試在電競行業沒有先例,星競威武相當于開創了先河。”孫力偉說。
死守舊觀念的人,很難抓住新時代的機遇。站在電競産業新舊規則交替的邊界上,何猷君率先打破思維牢籠,構建了一套戰略:通過並購來實現生態整合。
但這並非是依靠“砸錢”的無邊界擴張,在何猷君的戰略裏,星競威武相當于一個輕裝上陣的中台,通過人才、資金等資源去賦能業務,扮演一個聯盟的實踐者角色。
目前,星競威武的業務主要分爲三大塊:電競俱樂部、賽事運營和數字體育人才經紀。收入來源主要有賽事獎金+聯盟分成、商務及贊助收入、聯名收入、選手轉會費、主場門票+紀念品銷售;直播收入、主播商務、直播活動執行策劃;賽事活動執行、主場運營+場館租賃等。顯然,相較其他俱樂部,星競威武的收入更加多元。
此前,困擾電競俱樂部商業化的一個難點在于,俱樂部的營收過度依賴于幾個賽季的成績,難以持續盈利。這也導致俱樂部的天花板不會太高。倘若切換視角,做一個規模化、專業化運營的聚合生態平台,贊助商則不會直接取決于短期賽事成績,而是基于整個集團的品牌影響力。
這與傳統體育俱樂部有類似之處,這些俱樂部能夠在更長賽事周期中證明其價值,而並非完全取決于一兩個賽季的成績。
美團創始人王興有一個著名理論——有限遊戲在邊界內玩,無限遊戲卻是在和邊界,也就是和“規則”玩,探索改變邊界本身。有媒體采訪王興,問他美團的業務邊界在哪裏,王興則答曰,“太多人關注邊界,而不關注核心。”
可以把邊界理解成萬有引力,每一個物體因爲質量的存在,會産生引力,會影響其他所有物質。差別就在于——離核心越遠,影響力越小,或者是它本身的質量越小,變得影響力越小。美團近幾年擴張的“無限遊戲”,剖開外衣,內核無非都是以客戶爲中心,圍繞流量池爲客戶提供吃喝玩樂一條龍服務。
依此理解,在星競威武整個業務閉環裏,最重要的則是電競俱樂部。
邏輯上,如果俱樂部參與了所有全球最重要、最有價值的賽事,那麽它的流量、關注度和層級都將躍升,也會收獲大量粉絲。基于這個流量池,爲粉絲提供相應的線上和線下的産品及服務,過程中再衍生到跟其他産業的融合,比如實體酒店、商場等,做電競賽事整體的周邊産業化和商業化。
“你可以理解爲,我們要做電競行業的曼聯巴薩。”張衡補充道。
今年1月,星競威武宣布完成對瑞典老牌電競俱樂部NIP的並購,這是全球電競行業迄今爲止完成過的規模最大的跨國並購之一。星競威武因此成爲一家業務覆蓋亞洲、歐洲、南美等多個市場的全球性綜合數字體育集團。“這場並購是通過股權置換的方式完成的。”何猷君說。
“海外的電競史發展較早,整個的經營理念、商業化程度,包括內部管理、選拔選手的機制,都比國內要領先一些。完成合並後,我們可以引入歐洲俱樂部對電競體系的管理思路和運營思路,借鑒一些先進經驗。”張衡介紹道。
何猷君相信資源投入創造的價值,也相信速度帶來的規模效應。星競威武出海的腳步不會停,接下來還有三個重要戰略市場要布局:北美、中東和東南亞。“當然,我們不會自己出海做。我們希望跟當地現有團隊去合作,成爲一個強管理的集團控股模式。”張衡說。
*“95後”領導者
星競威武的總部落在武漢光谷。何猷君親自參與了辦公室圖紙設計,全視野的玻璃天窗,頗具科技感的裝飾,最獨特之處,是何猷君和孫力偉的辦公室呈半打通狀態,中間隔著一方小天台。有時候團隊會在小天台上開會,偶爾何猷君也會把面試約在這裏。
從這裏,你可以窺見這個年輕領導者的氣質:不過分迷戀權力,願意開放通道,傾聽和包容更多聲音。
作爲“95後”創業者,何猷君在管理上有一套自己的方法論。首先是在一定程度上放權,2020年LPL春季賽的慘敗,讓他深刻意識到,專業的事一定要交給專業的人。星競威武目前的管理班底,何猷君負責融資和戰略大方向,孫力偉負責俱樂部運營和相關的産業融合,有多年投資經驗和董秘經驗的張衡,則負責一些具體的資本運作。這種配置,意味著資源、技術和商業化能力三種創業要素的強強疊加。
合作途中難免遇到分歧。“如果涉及到專業層面,Mario(何猷君)會非常尊重意見,第一句就是‘沒問題,按照你的想法去做’,但他需要知道爲什麽這樣做,他的目的是學習,通過交流來完善他自己的經驗庫,希望盡快能夠達到和你一樣的專業水平。”張衡說,“如果涉及到他的領域,比如戰略層面出現分歧,他很歡迎大家去跟他辯論,驗證他的想法是否出錯。”
比起“人治”,何猷君在企業管理上更傾向“法治”,他不會太感情用事。組建團隊時,他最看重候選人的專業能力,能不能彌補他的短板,性格、眼緣之類都是其次。何猷君很認同日本漫畫《海賊王》的找人邏輯——路飛作爲船長,是需要打“大Boss”的人,索隆、山治等船員需要對付的是其他守將,大家各司其職,但有共同使命。
他也不喜歡員工稱他“何總”,星競威武上下都叫他Mario。一個理性驅動、責權清晰、系統管理的商業體,是他理想中的“星競氣質”。
何猷君不僅在管理上最大限度“放權”,也主動降低了利益分配,只象征性地領1美元月薪。
與何猷君共事前,張衡心裏有些擔憂,許多富二代只把創業當成一場遊戲,錢燒完了,擡擡屁股就回家了。很快,張衡打消了顧慮,何猷君完全抛開了“豪門二代”身份,把自己沈浸在幹“苦活”“累活”的創業者角色裏。
很難和“缺錢”兩個字畫等號的何猷君,成爲創業者以後,對金錢變得十分敏感,幾乎每一分錢都要花在刀刃上。
他對成本管控非常嚴格,簽約選手前,他會通過公司財務團隊去幫忙算一筆賬:這個選手的贊助和代言是多少,高價簽約以後,商單能不能打平成本。
“他這個做法和其他戰隊不太一樣,有些戰隊老板對金錢成本沒那麽敏感,想要就去做了,比較隨性。”孫力偉說,“Mario是這個賬目算下來不會虧,他才會去做。”
從深圳威武(星競威武前身)成立的第一天起,何猷君對公司遠期的目標就是成爲龍頭公司,國際化、資本化。這就要求公司的內控必須非常好,財務非常規範,而且有健康的盈利水平。
“這個公司是完全通過市場化的基金募資建立的,所以Mario每個月都會跟股東報告最新經營情況、財務狀況等。他只拿公司1美元月薪,也是不想過多占用公司的成本。”張衡告訴《中國企業家》。
“因爲經曆過公司現金流緊張的時候嘛。我現在都會時刻提醒自己,錢不是一直上漲的,也許還會有斷掉的那一天。”何猷君開玩笑說,“我連公司的接待、住宿標准都定得很摳。”
*矛盾感
何猷君身上有著天然的矛盾感。
雖然他刻意收起身份帶來的光環,發誓不拿家族一分錢創業,但“何猷君”三個字本身就代表了資源和流量,無論怎麽做,都很難如同普通人一般真正白手起家;他討厭別人審視他的年齡,不希望年齡與能力挂鈎,但另一方面,他又希望自己“早點出生”;作爲創業者,他低調、謹慎,嚴格把關每一步戰略,但在熒幕上,他又頻頻高調現身綜藝,引起話題。
沖突與分裂感在他身上體現得淋漓盡致,兩者卻又強烈地重合了。這恰巧證明,這個從小被鎂光燈籠罩的人,並非戴著面具生活,他有血肉,真實又鮮活。
21歲,何猷君剛開始創業時,剛好是走出象牙塔的年紀。經曆了7年的摸爬滾打,已經28歲的何猷君,變化之一,就是明白了人性的複雜,比起7年前,他不會再那麽輕信,會做更多甄別。
他也不再拘泥于既往的成見,更辯證、包容地看問題——“想成功,就要學會和不太喜歡的人打交道。作爲一個老板,團隊一定是多元化的,不能因爲自己個人喜好,錯過有利公司發展的人才或者合作。”何猷君坦言。
上綜藝也是在克制之下做出的選擇。“綜藝能夠帶來流量,無論是我的公司,還是整個電競行業,都需要流量去拓寬影響力。”
理性思維的何猷君,一切結果導向,爲最終目標服務。不過,他偶爾也會露出孩子氣的一面,工作之余他最喜歡看動漫、打遊戲,但去年新買的PS5,因爲太忙直到今天還沒能認真地坐下來玩完一個遊戲。
當我們問及,“假設你有一個平行人生,你想成爲怎樣的自己”時,何猷君想都沒想,張口便答:“我能選擇早點出生嗎?早點出生,我可以更早開始打拼。”
隨後,他又小聲補充了一句:“早出生一點點,我就能跟我爸多待一點點時間,讓他見證我創業成功。嗯,其他的就不用變了,我的人生很開心。”
何猷君出生時,父親已經七十多歲,巨大的年齡鴻溝讓這對父子之間留下很多遺憾。想到這一點,何猷君還是早早擁有了一雙兒女。“我的小孩上小學時,我30多歲,可以讓他們見證我的成就,也能留下更多時間去見證他們自己的開闊人生。”
從小被鎂光燈聚焦,自出生起,流言蜚語就潛伏在何猷君四周。“說不在意外界的評價,其實都是假的。”即便是現在,看到一些傷人的謠言,何猷君還是會被刺痛。以前他總是忙著寫小作文解釋,但無論怎麽解釋,都有各種人來抹黑事實。
足壇巨星羅納爾多的一次采訪,讓何猷君印象深刻,記者提問很犀利,“爲什麽你在客場進球更難?”羅納爾多從容反問:“自我來到西班牙以來,告訴我一個在客場進球比我多的球員。只告訴我一個,你說得出來嗎?”記者啞口無言,羅納爾多聳了聳肩,拿起外套轉身離開。
看到羅納爾多的回擊,何猷君覺得很過瘾。
“我希望我的人生也會有這種moment(時刻),能夠用自己的實力和成就一句話就把別人的嘴封上。如果我創業成功,至少在別人莫名其妙扔一些侮辱給我的時候,我能有底氣地反擊。”
“有沒有想過,你可能會失敗?”
“應該不會,對自己還是有那麽一點點自信。”何猷君笑著說,很快,他又重新措辭,語氣變得堅定起來,“完全沒想過,也不接受失敗。”
“和母親的約定目標達成以後,還有下一個目標嗎?”
“那肯定啊。我早就在腦子裏過了一萬遍,那一天到來之後,我下一個追求的目標是什麽。”
“所以是什麽?”
“哈哈,等那一天到了,你再來問我。”何猷君狡黠地眨了眨眼睛,他身後的那個未知的世界,突然變得剔透起來。
-[文:中國企業家*記者 鄧雙琳*編輯:李薇*圖片來源:受訪者/來源: 中國企業家雜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