內推不再是大廠員工的財富密碼
「不做內推了。」賽拉的脈脈主頁上這樣寫道。
內推曾是賽拉認真經營的副業,去年6月時他已經成功內推數十人進入字節跳動,脈脈個人主頁訪客數十萬人次。今年1月,賽拉已經跳槽到京東,還發帖宣布「京東幫內推」,但這都已經是過去式。
不做內推了的原因也很簡單,賽拉表示:沒有HC了。
放棄「內推」副業的大廠員工不止賽拉。字母榜找到去年發布的文章《當內推成為大廠員工的財富密碼》中提及的4位受訪者,他們無一例外表示已經不做這份副業。
企業鼓勵員工推薦求職者,並給予豐厚的獎金,是內推得以稱為副業的前提條件,在脈脈職言區,網友先後匿名透露企業內推獎金:快手內推k3級別獎勵約10000元,騰訊內推p9級別員工獎勵6000元,字節跳動內推基礎崗位大部分獎勵2000元及以下、2-1級別員工獎勵5000元。而充足的崗位名額則為此提供了土壤。
「內推」越來越成為企業招聘的重要渠道之一,這一點並沒有改變。一位接近騰訊的人士告訴字母榜,騰訊的「伯樂」渠道已經有超過10年的歷史,如今每年有一半以上的員工來自於員工的推薦,且該比例是相對穩定的。
員工體會到的「內推變難了」並不是內推渠道本身的變化,而更有可能來自於「大盤」的萎縮。
獎金還在那裡,求職者也一茬一茬「嗷嗷待哺」,崗位卻不再充足。內推的成功率降低,直至其投入產出比已經不足以作為一個副業經營。
A.梁帆在騰訊做運營工作,從2020年底開始做內推副業。
彼時她剛剛購入人生第一套房產,父母為這套三室一廳的房子付了首付,而她需要自己償還每月2.6萬元的房貸。公司HR發來的一封關於內推獎勵政策的郵件,成功引起了她的興趣。
通過在知乎等渠道發帖「吆喝」以及公眾號的「攬客」,梁帆順利將這份副業步入正軌。從2020年11月到2021年6月,梁帆共計幫助約600位求職者投遞簡歷,成功內推入職幾十人,賺取了約5萬元的內推獎金。
但到了今年2月左右,本是春招進行時,梁帆卻放棄了內推,原因是成功率降低。她向字母榜透露,能投遞的崗位相比此前變少了,不少崗位哪怕可以投遞也遲遲沒有推進:「其實已經鎖HC了。」
情況在一年之中發生了劇烈的變化,「縮招」的現象從企業校招規模就可以窺見。接近尾聲的2022年互聯網大廠秋招顯得冷清了不少,字節今年秋招釋放崗位名額3000個左右,而去年這個數字是8000個,秋招崗位數量縮減60%。除此之外,阿里、美團、京東等互聯網頭部企業的校招規模無一例外在縮水。
員工數量的減少則從財報中顯露出來。阿里集團三季報披露,截至9月30日,阿里巴巴員工總數為243903人,相比截止去年12月31日的259316名員工,今年前九個月,阿里集團淨減少15413名員工。而騰訊財報顯示,截至2022年9月30日,騰訊共有108836名雇員,而截至去年12月31日騰訊員工數量為112771人,今年前九個月,騰訊共減少5423名員工。
曾在字節工作的陳磊,也放棄了內推副業,連同拋下的還有自己辛苦搭建的「私域」。
陳磊曾為了做好做大內推,在豆瓣等平台密集發帖,經歷了數次封號,也漸漸組建起來了14個微信群,每個群的人數在百人以上。他還申請了一個微信公眾號,不定期發布招聘信息。
平均下來,彼時陳磊每月通過這份副業能有四五千元的收入,身為審核員薪水不算高,這個收入已足夠令人滿意。
去年秋招之前,陳磊的煩惱是在Boss直聘上每天收到三四百個消息,但是他的簡歷篩選和內推投遞流程還不夠「自動化」,以及公眾號還沒有達到每日更新的小目標。
但幾個月之後,陳磊就已經完全放棄了內推副業:「不好做了。」如今,陳磊的公眾號「內推哥」已經基本停止了更新,他本人也已經在放棄內推副業之後沒多久從字節離職。
崗位變少,求職者卻在變多。
大學應屆生數量連年增高,根據公開數據,2021屆高校畢業生規模909萬,同比增加25萬。2022屆高校畢業生人數則突破了千萬,達到1076萬人的規模。根據11月15日,教育部、人力資源和社會保障部召開的2023屆全國普通高校畢業生就業創業工作網絡視頻會議,2023屆高校畢業生規模將進一步擴大,預計達到1158人。
另一方面,因裁員等原因釋放進入求職行列的人也在變多。騰訊新聞穀雨數據顯示,今年3月,互聯網離職人數達到276萬,比去年同期增長2個百分點,平均每個職位的競爭者為3.1人。
B.還在做內推「生意」的人有兩個選擇:一是滿足於不多的副業收入;二是想辦法多元盈利。
在網易工作的雯子屬於前者,她在今年5月才開始做內推副業。
剛開始時間精力的投入比較大,雯子在小紅書上發布內推信息,也會直接聯繫求職者表示可以幫忙內推,除此之外還創辦公眾號,甚至曾自己做了工具「爬」投遞簡歷的候選人的信息,以幫助他們更好地匹配職位。
半年下來,雯子成功內推進網易3名正式員工和3名實習生,已經收到的獎金僅為16000元,另有6000元獎金若入職員工成功轉正了才能拿到。
但雯子對這份副業的收入還算滿意,時至今日,雯子的內推副業已經變主動為被動,會陸續有求職者找上門,「投入產出比」中的投入有所降低。
「你這麼努力(內推),要是在去年肯定賺超多的。」當雯子向公司的HR請教內推成功率的問題時,同事如是感嘆道。
陳鑫的「內推君」選擇更多元的盈利方式。和很多做內推的員工一樣,對於求職者內推君不收取任何費用,而是從員工的內推獎金中抽取佣金。現在,內推君合作的內推員工不再只來自互聯網大廠,一些中小公司也在合作範圍內。
「去年的話985高校的畢業生,還是普遍不愁找工作的。但是今年很多中小公司,其實都收到了很多這種優秀應屆生的簡歷。」
除此之外,陳鑫還會為求職者提供有償培訓,如應屆生培訓收費1800元,從簡歷優化到面試培訓等全部包含在內,直到找到工作為止。
在這樣多元的模式之下,陳鑫通過內推副業的收入並不低,但和去年相比仍然有明顯的下滑。去年4月開始做「內推君」,到年底收入40萬元左右。今年收入有所降低,從1月到現在的收入在30萬元左右。
如今,在小紅書、豆瓣、脈脈等平台,依舊有不少活躍的「內推貼」。一些人直言「不靠這點bonus(獎金)賺錢」,而是想要幫襯學弟學妹找工作,這似乎反而回歸了內推的本質。
雯子也從內推中尋求到了金錢之外的滿足感:「(人脈積累)這塊沒有預期,現在覺得很開心。入職的小夥伴會給我送禮物,目前收到(過)茶葉、跑車模型積木、人偶。」
今年24歲的王鵬隨女友從北京搬到了上海,正在找工作的他發現與去年畢業求職時不同,今年不再能輕易找到各種公司的「內推碼」:「去年初的時候找工作,內推碼到處都是,那時候也不懂,覺得填了碼就有用。」王鵬畢業入職的公司是「自己找的」,填寫了內推碼的兩家反而了無音訊。
王鵬所說的「內推碼」到處都是,得益於豐富的校招名額,一些知名企業的員工會在網上貼出自己的內推碼,但是不做點對點的聯繫,由求職者自己投遞,以「海」的戰術求勝,付出的努力小,但有人入職就能收穫獎金。
「今年再找工作就明白多了,內推碼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個內推人。而且今年沒有看到到處飛的內推碼,我自己還得去小紅書上跟人家私信,拜託人家幫忙內推。」
C.還在做內推的互聯網從業者,能明顯感覺到求職者的不易與焦慮。
在雯子看來,求職者的焦慮是很明顯的。在交流的過程中,不少求職者告訴她,已經投了很多份簡歷都石沉大海。一些人會嘗試投遞多次,只希望有一個面試的機會。還有一小部分人被「刷下來」,過了一段時間後又找雯子詢問有沒有新的機會。
有軟肋就容易被利用,在互聯網行業招聘不如往年熱鬧、競爭進一步加劇的背景之下,圍繞着「內推」渠道的亂象也層出不窮。
在某二手電商平台,大量互聯網大廠的內推碼以10元左右的價格售賣:「會被HR優先查看,但不保證100%恢復和錄取!歡迎諮詢!拍下後發碼!」
「這種行為是非常無恥的。」李鑫提到向求職者收取費用的內推行為時感到憤怒。李鑫表示,任何內推都不應該向求職者收取費用,公司會給內推新人的員工獎勵,如果要收取費用應當是從獎金中分割。
「很多人不懂,覺得有了內推碼就一定有面試機會,一看這個碼才幾塊錢,也不貴,就買了,其實已經上當了。」
李鑫還表示,很多互聯網企業對沒有通過篩選的求職者簡歷會進行「鎖定」,在鎖定期是不能再次投遞的。他遇到過不少「亂用內推碼」的求職者:「很多應屆生不懂,隨便找那些碼然後投遞了,發現沒效果。之後再想投遞的時候,簡歷已經被鎖定了。」
另一種「有償內推」,則把價格炒到上萬元。
字母榜在某電商平台搜索「互聯網內推」,看到不少「實習內推」的商品,標價在100元到幾百元不等。字母榜以求職者身份與其中一位商家交談,商家透露,現場實習(非遠程實習)的互聯網大廠實習內推收費100元並且「保offer」。
而校招的正式崗位內推,則收費幾萬元到十幾萬元不等且承諾「保結果」,具體能否接單、收費多少視崗位和候選人的簡歷而定。「大廠正式工作,沒那麼簡單。」在字母榜表達出驚訝情緒時,商家客服如是回應。
在社交平台,有不少帖子提醒求職者當心「有償內推」,一位網友表示:「這種就是騙子,都是一些『人力資源』,在寫字樓租辦公室,我朋友就上當了,退款特別麻煩。」
實際上,此類騙局早有新聞報道。去年9月,澎湃新聞在一篇報道中指出,這種騙局根源在於信息不對等,慣用套路分兩種,一種是「空手套白狼」,在溝通過程中製造焦慮、兜售課程,推薦不成功也可以賺取課程提成;另一種則乾脆買通企業內部員工提供招聘信息或實習證明。
即便如此,依舊有人在線求助,詢問「有償內推」是否可信。而沒有發帖的人,可能不是當場拉黑騙子,就是已經上鈎了。
今年已經32歲的雯子也會為這屆畢業生的壓力感慨,她向字母榜回憶起2013年自己畢業時「工作隨便找,但是「今年公司基本都不要應屆的。」
李鑫對明年的招聘市場抱積極態度:「應該不會像今天這麼寒冷了。」而他的內推生意還會繼續經營下去,並且希望有朝一日能變副業為正業。-來源:字母榜-